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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时间 11:58 2024年11月27日 星期三

特拉维夫的加沙战争手记:用明亮的颜色画星星


特拉维夫国家剧院哈比玛广场上的两百多张床,表达人们对人质的牵挂(美国之音/唐丹鸿)
特拉维夫国家剧院哈比玛广场上的两百多张床,表达人们对人质的牵挂(美国之音/唐丹鸿)

编者按:这是唐丹鸿为美国之音撰写的加沙战争手记。文章不代表美国之音的观点。转载者请注明来自美国之音或者VOA。

10月7号以后大概两三天,What'sApp里有一个召集志愿者的民间自发的群组。你先报名登记。群组指挥中心会公布任务,志愿者根据自身情况接受安排。大卫通常在业余时间帮忙运送衣物、玩具、课本文具之类的捐赠品,也往南部的医院送过药品。那几天大半个以色列都有火箭弹,越往南火箭弹越多。他开着车东跑西串,特别让家人不安。好在很快他们医院开始安排志愿者。

特拉维夫国家剧院哈比玛广场上的两百多张床,表达人们对人质的牵挂 - 这是其中的一张儿童床(美国之音/唐丹鸿)
特拉维夫国家剧院哈比玛广场上的两百多张床,表达人们对人质的牵挂 - 这是其中的一张儿童床(美国之音/唐丹鸿)

在拉阿纳纳(Raanana)的一个疏散点做志愿者时,大卫认识了伊内斯(Ines),一名从斯德沃特(Sderot)疏散来的幼儿园教师。她在疏散酒店里办起了一所托儿所,努力带给孩子们某种日常状态,从破损中修护完整。

我在伊内斯暂时栖身的酒店大堂等她。一张条桌摆在大堂中央。三个志愿者问我是否需要帮忙。疏散的居民住在这里。她们代为处理各种来访:捐赠的、看望的、采访等等。几个军人站在她们后面聊天。还有一些父母孩子,都是疏散居民。伊内斯过来,我们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说话。

“我从1972年以来一直住在斯德沃特,离加沙十公里的一座可爱的小城,有趣且平静,居民之间相互认识,相处很温暖。自从哈马斯控制加沙以后,火箭弹就常常飞向我们的小城了。当火箭弹飞来时,会触发一个名叫‘红色黎明’的警报。可我们有很多孩子名叫‘沙哈尔’,意思是黎明。孩子们就抱怨火箭弹警报的名称跟自己的名字有关,这让他们不舒服。因此警报的名称改成了‘红色’。每次‘红色’警报响起时,我们必须在15到20秒之内到达安全掩体,否则未被拦截到的火箭弹就可能坠在你身旁。

伊内斯(Ines),一名从斯德沃特(Sderot)疏散来的幼儿园教师 (美国之音/唐丹鸿)
伊内斯(Ines),一名从斯德沃特(Sderot)疏散来的幼儿园教师 (美国之音/唐丹鸿)

“去年我家房子被火箭弹击中了三次。最近这次打破了屋顶,房子里有火箭弹碎片。我们的日常生活变得荒谬:你永远不知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不知今天会是安静的一天,还是红色警报频响的日子。10月7日那个周六早上,红色警报吵醒了我们。我以为又是一波寻常的火箭弹袭击。随后接到了儿子电话。他说城里有恐怖分子,让我快点进安全掩体,也给他在会堂做祷告的父亲打了电话。我说你别傻了,城里怎么会有恐怖分子?我们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恐怖分子不可能来到我们的城镇。

“那时所有人都收到各个电话群组的消息:‘城里有很多恐怖分子。躲进安全房关好门,千万别出来。’人们给警察局打电话。先是无人接听,后来有人接起电话,用阿拉伯语说:‘杀光犹太人’。人们知道出了问题。我和丈夫多亏儿子打来了电话。他说:听着,新星音乐节派对那里发生了可怕的屠杀。我以为他在胡说八道。然后我们向窗外望去,街上有一些看起来像士兵的人。不是我们的军人。他们开着轿车和皮卡车,穿过城市街道向各个方向射击。有些人对灾难临头全无所知。那些正统派教徒,虔守安息日规矩,没开手机或电视。一群老人组团去死海,正在市公共图书馆外集结等旅游大巴。恐怖份子看见他们,像行刑处决那样屠杀了这些老人……”

后来的事世人都知道了。在中东火药桶的任何一个破口,一种伊斯兰国式的噩梦。而似乎恰恰不该在这里,在以色列。

“孩子是世上最美丽的事物。幼教工作是照亮我生命的光。我在边境带上好几个基布兹的幼儿园工作过。我照料过的孩子,已经有长大成人为人父母的。我现在开始教他们的孩子了。在我教过的大大小小孩子中,有17个死于这次大屠杀。

“这些孩子已上小学,从9岁到12岁。有些孩子的父母也被杀了。那个被绑架的9个月大的婴儿,我认识他的家人。还有许多孩子,或兄弟姐妹、或父母祖父母被杀。也有全家被杀的。幸存孩子的心灵受到了极深的伤害。

特拉维夫的一个捐献物资中心(美国之音/唐丹鸿)
特拉维夫的一个捐献物资中心(美国之音/唐丹鸿)

“现在我们疏散来了中部。这个酒店里大约有70来个孩子,都是惊魂不定。任何小刺激都会引起恐慌。前两天酒店响起火警,让我们跑出酒店。可就在不久前,当孩子们被类似的警报声惊醒时,他们习惯跑向室内的安全屋,而不是往建筑物外面跑。火警激起了巨大的慌乱和困惑。成年人也充满了焦虑和悲伤。每天都会传来痛心的消息:你认识的人或间接认识的人遇害了;谁失去了孩子,谁的家人被哈马斯带走了,朋友被杀了……每天都有葬礼。有个小女孩说妈妈一直哭,爸爸回军队去加沙作战去了。母亲需要心理干预,无法照管小女孩。

“我想坚强起来,帮助我们斯德沃特的邻居。因此我组织了三名幼教老师,在酒店里办了一所临时幼儿园,收3至6岁的孩子。现在幼儿园有20名儿童,都来自加沙信封带。我们想给孩子们提供缓解紧张的活动,让他们表达自己。另外也是为了给父母一些空间和自由。让他们腾出时间来处理自己的创伤。如果父母每天有两三个小时的安静时间,跟孩子打交道时会更加平和。同时我也和酒店里别的孩子保持着联系,观察他们,看有没有谁需要心理治疗。

特拉维夫国家剧院哈比玛广场上的两百多张床,表达人们对人质的牵挂 - 这是其中的一张儿童床(美国之音/唐丹鸿)
特拉维夫国家剧院哈比玛广场上的两百多张床,表达人们对人质的牵挂 - 这是其中的一张儿童床(美国之音/唐丹鸿)

“来幼儿园的孩子们往往说:‘我感觉受伤了,身体很痛’、‘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儿童’、‘为什么他们要杀我们’、‘为什么我不能回家?妈妈在家会给我做我喜欢的食物……’

“我说让我们来画画吧。我给了他们很多颜色。有十多个孩子只用黑色绘画。我问为什么只有黑色?他们说因为哈马斯把什么都烧焦了。我说让我们把这黑色看作是夜晚,让我们用明亮的颜色画一些星星。现在夜空中有了很多星星,因为有很多人被杀害了。明亮的星星像灵魂注视着我们。灵魂们都在微笑着注视我们。

我们告诉孩子,妈妈哭是可以的。你也可以哭。哭一哭没关系。你觉得我抱抱你会有帮助吗?让我们一起做点快乐的事吧。有时我给一些甜点安慰他们。

“孩子们也说‘我很害怕’。他们问我:你也害怕吗?我说是的,我也害怕。没关系,我们可以害怕,然后一起变得坚强。我们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在保护我们……于是有孩子问:那为什么军队没有保护我的朋友?我说是啊,是的。但是现在,军队正在保护我们。我们是一个非常小的国家,在我们周围还有其它阿拉伯国家,愿意与我们合作,愿意和我们一起发展,好好生活。我会不停地祈祷:不再有战争了!等你们长大后,将能把军装挂进衣柜,再也不穿上去战场了。我祈祷我们所有人都能共同生活,真正的和平。

“有时我觉得似乎活在两个平行宇宙里。战争前我是一所双语幼儿园的老师,尤太儿童和阿拉伯儿童一起的幼儿园。当我照料这些孩子时,它象征着美好的事物无处不在。为什么这不能成为我们生活的现实呢?两个民族都来自亚伯拉罕,我们本可以一起生活得很好。

“那些加沙人来我们镇工作。他们自由地在我们中间行走,我们始终尊重他们。他们在街道里做工,我们给他们冰水、自家花园结的水果、或者送他们孩子衣物。我们相信他们是真的想与我们合作和共存。而实际上他们在按哈马斯的计划行事,为哈马斯提供我们城镇布局的信息。他们最终冲破围栏进来,攻入军队基地,攻击了警察局,给我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纳粹大屠杀600万尤太人,花了数年时间。哈马斯在7个小时内,就杀了1200多 人,上百人失踪,200多人被劫持。

特拉维夫国家剧院哈比玛广场上的两百多张床,表达人们对人质的牵挂 - 这是其中的一张儿童床(美国之音/唐丹鸿)
特拉维夫国家剧院哈比玛广场上的两百多张床,表达人们对人质的牵挂 - 这是其中的一张儿童床(美国之音/唐丹鸿)

“在大屠杀纪念日,我们告诉孩子们历史。突然,大屠杀就发生在眼前,发生在我们身上了。我们如何继续?我们还能在这城镇自由自在地行走吗?斯德沃特是一个小城,人们像一个大家庭。我怎么面对刚刚失去儿子的邻居?经过10月7日曾被占领的警察局时,你能闻到燃烧的味道,有两名女警察就死在警察局外面。她们俩都正要结婚,其中一个是父母的独生女。

“哈马斯大屠杀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在哪里?内塔尼亚胡在哪里?是的,我投了你的票,我曾经简单地信任了你。我们以为哈马斯能在加沙制造无政府状态,但这并未发生。相反创造了一个恐怖主义中心。谁来为这一切承担责任?难道不该是以色列政府吗?

“疏散到酒店的人都受了恐怖袭击的重创。我们匆匆逃离了家园,没带任何财物,感觉像逃难,不知何时才能回家。我们用自己的钱支付了将近十天,才被告知政府将承担费用。有些家庭甚至没安排房间,坐在这里无人接待。酒店让他们联系市政府,市政府却无人回应。政府没来任何人和我们交谈,问我们需要什么。帮助我们的,是拉阿纳纳这里的当地人,和卡法萨巴(Kfar Saba)社区的人。他们为我们送来食物,为孩子举办生日聚会,努力照顾我们。斯德沃特的市长也尽了力。但这还不够。以色列政府没有承担责任。

“全世界都在批评我们犯有战争罪。为什么他们不谈论哈马斯的大屠杀呢?现在以色列军队必须消灭哈马斯,保护我的家人和子孙。只要哈马斯存在,我们就永远不会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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