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2月21日到28日,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踏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开始了他“改变世界的一周”,也开启了美中联手应对苏联的进程,为新的世界秩序奠定基础。 50年后的今天,中国与俄罗斯联手,开始了反向尼克松的战略,挑战现行的世界秩序。中俄能成功吗?从今天的国际格局看,尼克松当年访华的意义何在?
50年前,尼克松成功分离中、苏
对于访华的真实目的,尼克松本人有过非常清楚的阐述。根据解密的资料,在访华前,1972年1月24日,尼克松对自己的内政顾问兼助理约翰·埃利希曼(John Ehrlichman)说:“说到对中国的动作,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担心中国。 我现在对中国一点也不担心, 在未来的15年也不会。但是,我想,我们现在必须对俄罗斯人做点什么,让他们头上笼罩着另外一个幽灵。”
在尼克松上任前,早在1967年,他就在美国《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杂志上发表过他要改变对华政策的意向。他写道:“长期而言,我们完全无法承受将中国永远置身于国际大家庭之外的情况……只有中国发生变革,全世界才能安全。”后来的分析人士指出,尼克松这段话的意思并不是促成中国变成一个政治多元的和民主国家,而是担心中国变成像苏联那样的国家。
美国著名中国问题专家,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外交政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大卫·兰普顿(David M. Lampton)告诉美国之音,尼克松访华与美国的一项可以追溯到19世纪的长期政策有关。那就是,永远不要让亚洲被一个国家或是一组对美国有敌意的国家主导和控制。
他说:“他去的时候,我们正值冷战,当时是苏联和中国共同反对美国。根据我们的传统政策,这不符合我们的利益。尼克松说,我们必须以某种方式在苏联和中国之间插入一个楔子。我们必须为苏联创造两种战争的可能性,西部的北约和东部漫长的中苏边境,这将让莫斯科和中国都有动力与我们进一步合作。”
1969年3月,中国和苏联在边境地区发生武装冲突让尼克松看到了在中俄之间插入楔子的机会。
约翰·哈珀(John L. Harper)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欧洲分院的客座教授,他2月17日在该学院举办的有关尼克松访华的研讨会上说,尼克松1970年初访华正是好时机。他解释说:“那个时候,中国和苏联变成了彼此的死敌。西方的许多人,不仅仅是尼克松,认为是时候重新考虑把中国当作共产主义阵营里制衡苏联的力量。1940年代后期,中国被视为亚洲的‘南斯拉夫’,华盛顿就此进行过激烈的讨论,后来放弃了。”
哈珀说,从美国国内来看,那也是恰到好处的时机。当时的美国深陷越战的泥潭,国内反战情绪高涨,急需转移注意力,减缓压力。兰普顿说,尼克松当时的当务之急是将美军体面地撤出越南,而撤出越南的同时与同为共产主义的中国建交可以让美国保持体面。
哈珀说,尼克松是与中国“破冰”的最好人选。尼克松有着“反共斗士”的声名,是美国国会中坚定捍卫台湾的游说小组的成员,同时,他还是制造“红色恐慌”的反共议员约瑟夫·麦卡锡(Joseph McCarthy)的支持者。哈珀说,这意味着,尼克松与中共打交道时可以“灵活、务实”同时却“没有人能够指责他对共产党和共产主义软弱”。
尼克松访华的价值遭受质疑
尼克松访华后,美中结束了长达22年的敌对状态,美国历届政府此后也一直保持着对华接触的政策,直到2016年特朗普政府上台。特朗普政府和现在的拜登政府都把中国看成是美国的“最大的竞争者”。
随着中国对内压制的加强,尤其是在国际舞台上日渐强势,在美国,不少人开始反思尼克松1972年访华的意义,甚至认为那是一个错误的政策。 有人认为,正是尼克松开启的接触政策,美国为自己培养了一个对手。
2020年7月,美国国务卿彭佩奥在尼克松总统图书馆发表演说,呼吁世界各国与中国人民“改变中国共产党的行为”。有人称这是新的“铁幕”演说,也有人称,这次演讲标志着美中关系回到了尼克松访华前的坚冰时代。
尽管如此,亲历尼克松和毛泽东会晤的温斯顿·洛德(Winston Lord)告诉美国之音,尼克松访华是外交上的天才之举,因为由此带来了很多积极的成果。洛德在尼克松访华时担任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的特别助理。后来,他又曾出任过美国驻华大使和助理国务卿。
他说:“如果我们不对中国开放,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我们对抗。我们与苏联也不可能取得进展。我们可能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来解决越南战争。 ”
尼克松访华后,俄罗斯担心两国关系的进一步发展,马上要求与尼克松举行峰会。 1972年5月29日,尼克松访问了苏联,成为第一个访问苏联的美国总统。 尼克松与当时的苏共领导人勃列日涅夫会晤。在后来的联合公报中,双方都同意“尽最大努力避免军事对抗”,都赞同“双方都削减”武力的想法。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兰普顿认为,尼克松访华是“相当大”的成功。他指出,尼克松访华还为后来苏联从阿富汗撤军以及苏联的最后解体奠定了基础,更重要的是美中关系缓和保障了亚太地区40年的和平。
他说: “想想尼克松访华前的状态。有越南战争,有朝鲜战争。这是冷战中的两场最大的热战,而且都是针对中国的。 很多的外交政策不会延续四十年,而美中关系正常化却做到了。社会在发展,世界在发展,我们有全球化,在全球化的进程中,我们保持了相对的和平。”
他说,不能因为现在美中关系出现了问题,就否认尼克松访华所取得的成就。
中俄的“反向尼克松”战略
非但美中关系出了问题,与尼克松当初的策略相反的是,中国现在选择与俄罗斯站到了一起。事实上,在反对美国的共同利益下,中俄关系达到自70年前冷战初期以来最密切的程度。
2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法令承认乌克兰东部俄语地区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独立国家”地位,随后进一步宣布将派遣俄罗斯军队到这两处进行“维和”行动,美国和欧洲严厉谴责普京的行为,中国虽然呼吁所有各方保持克制,但是,没有谴责俄罗斯的行为。
2月19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德国慕尼黑的安全会议上说,北约东扩正在破坏欧洲大陆的稳定,令人感到北京更明显地站在了莫斯科一边。更早时候,在2021年年底时,中国外长王毅说, “只要中俄肩并肩站在一起,国际秩序就乱不了,霸权主义就赢不了”。
这不是第一次中国在欧洲安全问题上明确支持俄罗斯的立场。2月4日,中俄领导人在第38次会晤后联合发布的共同声明中,中国首次与俄罗斯一起明确反对北约的继续扩张。在那份声明中, 俄罗斯也投桃报李,在与中国一起谴责华盛顿的印太战略,以及美、英、澳三国的新安全伙伴关系(AUKUS)的同时,也第一次明确表示支持中国在台湾问题上的立场,“反对任何形式的台独”。除此之外,两国还签署一系列经贸合作协议,称两国合作“没有禁区”,并宣称进入全球秩序的“新时代”。
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Kevin Rudd)2月10日在美国智库大西洋理事会和亚洲协会共同举办的有关中国和俄罗斯关系的研讨会上说,这份联合声明是“重大的,与过去有想当大的区别”,显示中俄过去20年持续稳定和不断加强的关系出现了“量子跃迁”(Quantum Shift)。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总统时期的国家安全顾问斯蒂芬·哈德利 (Steven Hadley)说,这不仅是一份合作声明,更是两国“全球领导地位的宣言”。
美国前驻华大使洛德(Winston Lord)告诉美国之音,毫无疑问, 现在美、中、俄战略三角已经改变。他认为,中俄希望削减美国在全球的影响力的共同利益使得两国走到了一起。
他说: “他们(俄罗斯和中国)找到了共同的事业。他们都在努力削减美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他们都担心西方和美国的影响力,民主原则的影响会威胁到他们的政权。他们反对制裁。他们在联合国有共同的事业。他们有一些贸易,特别是能源原材料和军事武器方面。”
在美国和其他地方,不少观察者都认为,恰恰是美国的政策将中俄推到了一起。不过洛德并不认为是美国的政策失误让中俄走到了一起。他说:“我们没有推动他们。我们必须抵制俄罗斯目前在乌克兰的戏剧性作为。我们也必须与中国进行战略竞争。”
在普京宣布乌克兰的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为两个独立国家,并挥师入侵乌东进行所谓的“维和行动”后,美国立即宣布了对俄罗斯的制裁措施,并准备与盟友们协调一致展开制裁行动。2014年俄罗斯吞并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后,美国和西方也对俄罗斯进行了联合制裁。
因为在新疆实施美国和西方国家所认为的“种族灭绝”,在香港践踏人权和言论自由,美国和欧洲以及其他民主国家也对中国进行了制裁。另外,中国在台湾、南中国海等问题上的咄咄逼人也让美国和西方采取了越来越多的制衡行动。
很难在中俄之间插入楔子
中国和俄罗斯之间“迅速发展的关系”让美国和欧盟担忧,特别是北京在北约问题上对俄罗斯的支持更令他们担心,这可能导致世界秩序的重新调整。
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说:中国和俄罗斯寻求“取代现有的国际秩序--他们喜欢强人统治而不是法治,喜欢恐吓而不是自决,胁迫而不是合作。”北约秘书长延斯•斯托尔滕贝格(Jens Stoltenberg)同一天警告说,莫斯科和北京都“试图控制自由国家的命运,试图重写国际秩序,试图确立他们的威权统治。”
但是,分析人士认为,与尼克松时代不一样,现在在中俄之间很难插入楔子。
前国家安全顾问斯蒂芬·哈德利说,与其说是“美国做了什么”,不如说是“美国代表了什么”让中俄走到了一起。他说,与尼克松时期相比,美国与中国和俄罗斯的关系都变差了,而那个时候,美中和美俄的关系要好于中俄关系。他认为鉴于这个原因,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美国必须面对这两个国家携手的局面。
他说: “虽然我们可以鼓励他们的分离,试图在北冰洋问题上分离他们,在其他问题上分离他们,但是我不认为,我们可以将一个从另一个身边拉开。我认为这是我们未来要面对的局面。”
前驻华大使洛德认为中俄关系只能是“战术上的联盟,不可能是战略上的同盟”, 因为两国存在历史和地缘政治的内在冲突。中国在被莫斯科视为自己势力范围的中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中国坚称自己是北极地区的一大势力,而普京一直希望在北极地区占据主导地位。中国与前东欧集团的国家也有着重要的贸易关系。洛德认为,中国过去没有支持俄罗斯2008年入侵格鲁吉亚和2014年入侵乌克兰,也没有承认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就是一个证明。
就目前来说,不少分析人士指出,普京这次在乌克兰的做法是对中俄关系的考验。中国虽然没有谴责俄罗斯,但是也没有对俄罗斯明确表示支持。他们指出,中国是在“走钢丝”,既试图加强中俄伙伴关系,同时又防止中美和中欧关系变为全然对立。
(美国之音记者萧雨对本文也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