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20年,随着中国军方在台湾周围通过军机军舰绕台扰台的事件次数的大幅度提升,以及以习近平为首的中国同共产党当局以及中共当局控制下的媒体发出越来越多的武力统一台湾的宣传造势,台湾问题成为分量越来越重的国际新闻。
英国“经济学人”杂志今年5月第一期封面文章的大标题是“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副标题是“美国和中国必须更加努力避免就台湾前途问题发生战争”。该杂志就台湾问题对美中两国以及对世界格局的重要性做出了这样的表述:
“...台湾是中国和美国较劲的角斗场。尽管美国没有保卫台湾的条约义务,但中国(对台湾)的攻击将考验美国的军事力量及其外交和政治意志。假如美国第七舰队届时不能驰援,中国将在一夜之间成为亚洲的主宰力量。美国在世界各地的盟国将知道不能指望美国了。美国治下的(世界)和平将崩溃。”
台湾问题错综复杂
分析人士指出,台湾问题由来已久,错综复杂。1949年中共在苏联的支持下在中国大陆击败当时的国民党中华民国政府军,武装夺取政权,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自那时以来,国号中华民国的台湾就一直处于自治的状态,从来没有隶属过中华人民共和国。
自1949年以来,在美国先前的有条约规定的直接保护和后来的没有条约的间接保护下,台湾一直享有自治至今。然而,随着中共当局宣示要武力统一台湾并辅以武力展示,台湾今天成为“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美国保护台湾的能力和意志也受到密集的关注。
如同台湾问题本身一样,台湾海峡两岸的军事态势也是错综复杂,不但其他国家的公众难以看清楚,而且台湾海峡两岸的公众也看法不一。在“经济学人”杂志发表“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的封面文章之前不久,在新兴的音频社交媒体Clubhouse上出现过多次有关中共政权是否有意攻打台湾的辩论。
参加辩论的来自中国大陆的人和来自台湾的人尽管都属于自由派,但他们对当前台海局势的判断却截然不同。绝大多数中国大陆人认为,习近平掌控下的中共当局变本加厉实行专制,大有可能动手攻打台湾,即使是有美国干预阻止。但绝大多数台湾人则认为,美国政府已经反复发出信号表示反对北京武力改变台湾海峡两岸关系现状,北京清楚军力强大的美国的反对态度,因此不敢对台湾动手。
与此同时,面对中共政权在台湾海峡和南中国海海域咄咄逼人的军事姿态,美国究竟应当如何应对以及美国是否有能力阻止北京的侵略的问题也成为美国政界、外交界、军界的热烈辩论和争论的话题。这种辩论所涉及的一些至关重要的现实问题包括,美中军力对比现在如何?假如发生军事冲突,美中两国各自愿意承受的代价是多少?双方各自的胜算有多少?
中共军力究竟有多强
在过去的30年里,北京多次对台湾进行大规模武力威胁。1995年和1996年,中共政权数次进行军事演习,向台湾近海发射弹道导弹。美国当时派遣航空母舰战斗群前往台湾外海遏制北京对台湾的武力威胁
然而,各方的军事问题研究者和评论家普遍认为,自那时以来,中国军队即中共的党卫军中国人民解放军经过20多年的军力提升和现代化,美军对中国军队已经不再拥有当年的那种绝对优势,中国的军力已经可以迫使美军不得不顾忌跟中国军队对抗或交战的成本是否可以承受的问题。
在另外一方面,经过大力现代化和扩充之后,中国军队战斗力究竟有多强也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中国军队最近一次对外大规模作战是1979年与越南发生的边界战争,中国军队与规模小得多的越南军队交战,伤亡惨重。
美国军方有现役和退役研究者指出,兼任中国军事委员会主席,即中国军队统帅的习近平及其军委清楚知道,中国军队有了先进武器但训练不良、管理不善,不能达到中共指派的战略目标,然而,那些新式武器可以让北京炫耀其意图展示的军力强大的形象,同时掩盖其军事改革裹足不前的缺陷。
实际上,中国军队内部文件先前也承认它有“两个不相适应”的问题(即军队现代化水平不适应在信息化条件下赢得局部战争的要求,军事能力不适应执行历史使命的要求),以及“五个不会”的问题(即“一些”军官不会判断局势,不会理解上级意图,不会做出作战决定,不会调动部队,不会应对意外情况)。但在中共当局将中国军队“两个不相适应”和“五个不会”的问题对外秘而不宣。
美中军力对比究竟应当如何看?中国军力是否已经强大到可以所向披靡无可阻挡,包括不能被美国阻挡的地步?中共政权现在是否在认真计划攻打台湾并给美军和美国的威信带来严重的考验?美国现在应当如何筹划对策或预案以应对中国军队攻打台湾?
美国斯坦福大学弗里曼·史波格利国际问题研究所专门研究中国军队和安全政策的研究员梅慧琳(Oriana Skylar Mastro)在过去的几年里通过公开授课、参加研讨会、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上提供证词等方式,就这些敏感问题发表了她的看法。
梅慧琳其人其观点
除了担任斯坦福大学的研究员职位之外,梅慧琳还是总部设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外交和防务政策研究员,并在美国空军预备役中服役,担任印太司令部战略规划员。她在授课、参加研讨会和提供证词时都声明她发表的只是她个人的看法,不代表她现在或过去所属的机构的观点。
梅慧琳在普林斯顿大学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在追踪观察和研究中国军事问题和美军应当如何应对中国军队的时候,她常常时将中国和美国的政治问题纳入她的思考。就以习近平为首的中共当局现在是否计划攻打台湾的问题而言,梅慧琳认为,中共当局显然是出于政治考虑在认真计划对台动武。
她为此提出的论说是,先前她也认为习近平跟以往的中共领导人一样,习声言要收复台湾完成中共政权所谓的祖国统一大业只是说说而已,但自从下习近平给自己拿到终身制之后,情况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习近平声言所谓的祖国统一不能拖延到下一代人,意即他本人要完成统一祖国的历史使命的说法就不能不认真看待了。
现在的具体现实的问题是,中国军力是否足够强大?是否有能力攻占台湾?美国是否有足够的能力阻止中共攻占台湾?对这些问题,梅慧琳先前在接受其她媒体采访以及在研讨会上发言时做出了不同的微妙回答。
梅慧琳一方面认为经过几十年的军备扩充,中共已经有了足够的军力足以在台海战事中占据上风,即使是美国干预;但在另一方面,也有一些明显的未知数使习近平或中国军队不得不有所顾忌。
梅慧琳所说的这些未知数包括,习近平尽管看似已经有了终身制的大权,大权独揽,已经没有人能对他提出挑战,但他却不断强调、越来越强调各级官员对他的忠诚。为什么?有什么必要?这是不解之谜。此外,中国军队多年没有实战考验和经验,实战能力不能确定,为腐败和任人唯亲问题长期困扰的中国军队在发生战争时是否能听从命令也成问题。梅慧琳说,中国军队内部文件也显示出这方面的担忧,但美国军队则不存在这方面的担忧。
梅慧琳先前在接受来自威斯康辛州的美国国会议员迈克·加拉格(Mike Gallagher)通过自媒体进行的采访时被问到中国军队是否能打仗这一问题,她直言不讳地说:“我们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我想这是唯一能使习近平谨慎三思的事情。”
另外一方面,梅慧琳在美国国会举行的有关如何遏制中国侵略台湾的一次听证会上作证时也明确提出,美国在协助台湾抵御中国侵略的时候,除了制定政策做出适当军事部署使中国难以确信可以成功地通过军事手段兼并台湾、拨出更多的人力物力用于在亚太地区的情报、监视和侦察、基地开发和火力配置之外,也要进行更多的美方中终止战争行为的研究。
终止战争(war termination)是一个学术术语。2019年3月,美国康奈尔大学出版社出版了梅慧琳的一本学术专著《对话的代价》专门讲终止战争的问题。
这本书通过对四个主要案例,即越南在越战期间、中国在朝鲜战争和中印战争期间以及印度在中印战争期间的外交决策展示了终止战争所涉及的问题,即战争爆发之后,有哪些因素影响交战方决定是否与敌方会谈?交战方对战时的外交的立场什么时候会发生变化?我们如何从一味打仗转变到也进行和谈?
以下是美国之音对梅慧琳的采访。梅慧琳所言只代表她个人的观点。
金哲问:首先请跟我们说说你是如何以及什么时候选择中国军事和安全政策,亚太安全问题以及终止战争等问题作为你的职业的 呢?
梅慧琳答:我想,我就是自然而然地找到了一种爱好。我对中国语言文化感兴趣,2003年我在北京住了一年,在北外学习。我对中国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我后来意识到美国需要了解中国的人来协助管理美国和中国的关系。我跟国家安全问题接触越多,我越是意识到我对这种问题感兴趣。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发展,从一开始专注于文学、历史转到专注于到当前的安全问题。
问:你可以给我们举例说明你对终结战争的研究吗?
答:我写了一本书,书名是《对话的代价——战争期间和平谈判的障碍》(The Cost of Conversation: Obstacles to Peace Talks In War Time),这是我所研究的终结战争的主题。
我研究了国家领导人在冲突期间什么时候愿意谈判,我的研究是基于一些国家的文献,这些国家包括印度、中国、越南。我研究了一些历史上的军事冲突。
我要很高兴地说,这本书获得了一些奖项,其中包括美国政治科学学会国际安全分部的最佳图书奖。在此基础上,我也研究了当代中国军事战略研究者对战争发展的想法。研究了中国的军事研究文献,我还研究了如何使战争迅速结束的一些规则。
问:你拥有斯坦福大学东亚研究的学士学位和普林斯顿大学的政治学博士学位。你在斯坦福大学主修的是什么?你的博士论文写的是什么?
答:因为我对历史、文学、语言特别感兴趣,在斯坦福东亚研究对我来说是一个完美的匹配。我的学习重点主要是中国。我也选修了一些关于日本、韩国的课程,主要是更广泛地涉及东北亚。我也参加了国际安全与合作中心的一个特别荣誉计划学习项目。我把在那里的学习跟我的中国知识结合起来,写出了一篇有关中国核问题的论文。
说到我在普林斯顿的博士生学习,一开始是集中于理论和经济计量学之类的时兴方法论。但是我的兴趣很快又转向我原先的跟中国特别有关的研究课题。我研究了很多我的同事所做的有关国际关系理论的研究,还有越来越多的研究。我试图确定那些研究是否有助于我和其他人理解随着中国崛起而出现的一些两难问题和挑战。我的博士论文也有部分是讲终结战争,我的书就是从那里生发出来的。
问:作为一个研究中国军队和安全政策的美国学者,你如何评价你的中国同行?你是否认为他们信息灵通,拥有足够的自由和资源来进行他们的研究,可以对中国和美国的军事能力和战略提出坦率中肯的批评和评价?
答:我想很难判断另一方的人与事,我不想对他们做出不公平的判断。我想他们面临的挑战部分可能是缺乏资源,但是更明显的是中国的研究文化问题。那种文化不是特别有利于质询中国的政策是否是正确的政策。这不仅是我的许多中国同行的问题,也是中国的战略规划人员和政府官员的问题。
实际上,(中国研究人员)一个常见的探寻中国是否会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做事或探寻他们所面临的战略问题的起因的路径是来自他们自己的政策。这就限制了他们能问出什么样的问题以及他们所能收集的信息。
而美国的教育体制,尤其是博士级的教育以及研究都是基于质询和怀疑来自他人的信息和论点。我们就是以这种方式创造知识的。
问:南中国海问题是你最近的研究的一个焦点。美国海军前不久发布一幅不同寻常的照片显示美国驱逐舰马斯廷号的指挥官4月4日在南中国海上观看中国辽宁号航空母舰从不远处驶过,马斯廷号舰长高翘着腿轻松观看。这一照片的发布引起了众多的猜测和指责,其中包括美国军方在进行认知战或心理战。你如何看美国海军发布的那幅照片?
答:我想,这没有什么特殊的战略含义。我想美国海军想做的是就提醒中国方面美国军方也在那儿,他们在密切追踪在南中国海的军事活动和意图。美国军方不会很快离开那里。
问:在你最近发表的一些关于中国2020年在南中国海军事活动的研究文章中,你强调中国军方在那里活动的显著的信号发布作用,即中国人民解放军有意地利用甚至或许夸大其能力和活动以增强对美国的威慑。在你看来,这种炫耀武力的做法有多么成功或多么适得其反呢?
答:(在那些文章中,我得出的结论是)我不认为中国的做法是进攻进取性的(aggressive)。因为中国现在是试图应对一个跟过去截然不同的美国,结果导致了一种复杂的升级的局面。因此这种展示武力在过去一些年或许会有实际作用,那时候美国或许会避免升级。但现在美国正在试图重新获得原先的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展示武力就证实了美国的某些担心。
问:前不久你在美国国会美中经济与安全委员会作证时说,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内的压力将导致中国在今后三年到五年内对台湾采取行动。与此同时,你在斯坦福大学的同事迈克尔·奥斯林发表文章设想2025年在菲律宾近海美国和中国之间发生了一场沿海战争,战争也牵涉了台湾和日本,美国失去了在亚洲的部分地位,而中国则发现战争所获成为意想不到的负担,随之而来的美中冷战成为二十一世纪中叶亚太地区地缘政治的决定性特征。
显然,在美国或西方军事分析家当中有一种共识,这就是,习近平所指挥的中国军队很可能在台湾海峡或南中国海打一场战争。我的问题是,你做出这种评估的主要理由是什么?
答:首先是习近平明确宣示他对现状不满。我认为中国的领导阶层以及中国的公众(假如你相信中国的民意测验的话)对台湾的现状、也就是台湾事实上的独立不再满意。习近平改变了立场,由原先的阻止独立变成推进统一。
在这种大形势下,我们也看到中国军方从二十年前就计划打造入侵台湾的能力,现在这种计划已经完成。随着习近平表示他希望看到更多的统一进展,而中国内部的辩论也说和平统一的路径不灵,因此现在有可能重新考虑统一问题。而中国军方也首次有了达成这一使命的手段选择。
由于这些原因,很多人其中包括我感觉台湾海峡过去五十多年来的和平与稳定不再是有保障的了。我们应当确保中国继续受到阻扼,使中国确信攻打台湾的代价太高。
问:在今年二月,你在国会美中经济与安全审查委员会有关遏制中国侵略台湾的一次听证会上提供了证词。你的估计是中国如今处于一种位置,可以在台湾海峡的军事事态中占据上风,即使是美国干预台湾的防卫。
为了阻遏对台湾的这种侵略,你提出了好几项建议,其中包括进一步研究美国的终止战争行为。在你看来,任何对台湾的涉入都必须是有限的,不能暴力冲突逐步升级,不能带有长期的不可持续、不可赢得的承诺。你可以稍微详细解释一下吗?
答:我们知道中国攻打台湾,美国干预,有可能升级为核战争,或这种那种久拖不决的战争。美国无法赢得这种战争,因此必须要设法使这种战争是有限的,代价是美国可以承受的。但现在美国面临的问题是打一场战争然后再又返回现状,我们知道即使是情况顺利,美国要求将台湾独立做为胜利的一部分条件,中国也不会善罢干休。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我们需要重新思考是否可以接受动态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