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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时间 0:23 2024年11月15日 星期五

记者手记:莫哈韦沙漠里的六四守夜人


雕塑家陈维明和苏立德站在他们的作品“中共病毒”前(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雕塑家陈维明和苏立德站在他们的作品“中共病毒”前(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熬过了白昼的酷热,夜晚的莫哈韦沙漠凉风徐徐。陈维明的白色露营车停在一片寂静的沙地当中,晚风透过微微摇下的车窗吹进漆黑的驾驶室,忙碌了一天的陈维明躺靠在平放的座椅上,舒适入眠相当不易。他的右手边,摆放着一把上了弹夹的黑色格洛克手枪。

过去几周来,雕塑家陈维明的每个夜晚都是这么度过的。他的“自由雕塑公园”建在加利福尼亚州莫哈韦沙漠地区的耶尔莫小镇(Yermo)繁忙的15号州际公路旁。2017年建起的这座公园坐落在一片灌木丛生的广袤沙地之上。公园里稀疏摆放着多座以89天安门事件和中国的民主运动为主题的雕塑:大型不锈钢64字样的纪念碑、坦克人、香港反送中抗议者等。每一座雕塑都由陈维明和帮助他的义工们用心血和汗水浇灌而成。

雕塑家陈维明的“自由雕塑公园”坐落在加利福尼亚州莫哈韦沙漠的一条高速公路旁(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雕塑家陈维明的“自由雕塑公园”坐落在加利福尼亚州莫哈韦沙漠的一条高速公路旁(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随着今年的六四周年纪念日临近,平时无人看守的公园里却出现了破坏事件。

第一次是园内的纪念牌遭移除,第二次是监控摄像头线路被切断,第三次是照明系统受到破坏,第四次的闯入者夜晚在园内徘徊时被陈维明碰上,随即驾车迅速离开。

为了保证计划在园内举行的六四纪念活动能顺利进行,他每个晚上都和义工们一起,在公园里守夜。自从公园开放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近来这样的连续多起破坏行动,他们对今年的事态升级感到担忧。

“一般在美国这个枪弹要分离,而且要放在(车)背后的,” 陈维明指着手边的枪说。“这个(公园)说起来也是我们的私人财产,是我们买下来的,所以有情况我们可以自卫。”

如果说园内有某一件作品特别需要被保护,那就是刚刚完建的“中共病毒”。

这座玻璃钢材质的雕塑花费了7个月的时间建造。雕塑以新冠病毒的外形为基础,引发疾病的刺突蛋白猩红得耀眼。病毒的球状部分,一半是中国领导人习近平的肖像,另一半是代表死亡的骷髅,骷髅的侧面雕刻着中国共产党的镰刀斧头标志。这座雕塑意指习近平和中国当局在新冠爆发初期的隐藏与不作为,导致疫情蔓延全球,夺去无数生命。作品已经完成,并在六四纪念日当天正式揭幕。

雕塑家陈维明的最新作品“中共病毒”(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雕塑家陈维明的最新作品“中共病毒”(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每次守夜,陈维明和其他几位义工都把车停在“中共病毒”的边上。从去年9月开始就持续在雕塑公园服务的Jonas说,他每晚都处于浅层睡眠当中,假如远处高速公路上或附近加油站的灯光出现明显变化,他没准就会醒来。

有着安保训练背景并认识不少美国军人朋友的他分析说,近来的破坏行动看起来是有组织的,而未必是个人行为。他说,针对以六四为主题的雕塑公园的破坏者大概率是华人。耶尔莫附近的华人很少,闯入者更有可能来自于两小时车程外的洛杉矶。他们敢于冒险进入私人土地从事非法活动,或许背后有强有力的支持者,可以不计成本地投入资源。

虽然没有掌握直接证据,但他与陈维明都推测中共或许是幕后黑手。

雕塑家陈维明在他的“自由雕塑公园“内守夜(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雕塑家陈维明在他的“自由雕塑公园“内守夜(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三十出头的Jonas是总数为四人左右的骨干义工之一,也是最年轻的成员,他还擅长影像拍摄和机械设备修理。他说学习不同领域的技能有助于保持生活的新鲜感。记者留驻记录守夜活动的当晚,他正给刚刚完成的“中共病毒”拍摄影像作品。

他通过遥控无人机搭载的灯光从雕塑上方提供照明,陈维明和义工、雕塑家苏立德站在雕塑前,他们在Jonas的调度下不断调整位置,两人一红一蓝的衬衣在黑色的夜幕下格外鲜艳。在无人机投射的微弱白光下,夜色中由习近平形象和骷髅组成的雕塑面部显得阴冷无情。

除了陈维明和几位骨干成员外,义工总是来来去去,大多数是刚刚来到美国的华人。有一些只是希望借助在这里工作的经历帮助自己的政治避难申请过关,而对保存六四记忆和批判中国专制体制的热情未必特别持久。不久前,一位第一次参与守夜的义工,得知在最不理想的情形下可能出现开枪的状况后,因过于忧虑而不愿继续留在公园,不得不被接走。

相比之下,常年坚持帮忙的骨干义工们则秉承着自己的理念。由于年龄和地理位置等因素,他们并没有亲身经历天安门事件,而是通过后来获取的信息才逐渐了解真相。对他们来说,六四是一场理想的破灭,他们不对中国政府抱有期待,只希望保存历史并持续追责。

在“自由雕塑公园内”,近来新增的作品之一以香港反送中运动的抗议者为主题(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在“自由雕塑公园内”,近来新增的作品之一以香港反送中运动的抗议者为主题(美国之音记者文灏拍摄)

陈维明在雕塑和雕塑公园上的投资全部来自捐款和私人花费。他开玩笑说,他早先在中国和后来在美国做雕塑都是在“拿钱”---在中国是从别人那里拿钱进自己口袋,在美国是从自己口袋里拿钱出来承担开销。他和义工们平时住在离公园10分钟车程外的一个农庄里,大家每天在40摄氏度的太阳下干活到精疲力竭,晚上就睡在陈维明的农舍里。卧室数量有限,有些义工就睡在客厅或是室外。

记者留守公园当晚,起初只有陈维明一人守在“中共病毒”边。午夜时分,Jonas在处理完拍摄等工作后,回到自己的车里一同守夜。

在美国生活了十多年的他,自我认同为“自由意志主义者”(Libertarian),推崇个人责任、自律、小政府,拥护持枪权。认识了六四学生领袖之一的封从德之后,他开始参加民运活动。

作为义工中唯一一个中英双语流利的人,他很高兴也很乐意在雕塑公园的外联方面帮忙。他坦言,整体而言民运人士中双语流利的并不多,这给他们与美国主流的交往合作造成障碍。所以,他希望能多帮一点忙就多帮一点忙。

记者与Jonas的交谈结束时已经是凌晨4点。高速上来往的卡车穿梭而过,不远处的加油站霓虹灯闪耀。柔和的夜风依旧吹拂,沙漠之上清澈通透的天空布满星辰,一弯金黄色的月牙挂在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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