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事件30周年来临之际,美国之音采访了遇难者家属群体“天安门母亲”的发起人之一张先玲女士。1989年6月4日凌晨,她19岁的儿子王楠在天安门西侧南长街南口头部中弹身亡,子弹从左上额射入,左耳后穿出。当时中国当局称六四事件是平息反革命暴乱,但后来改称为八九年那场“风波”,并避免提及相关话题。以下是这次专访的第一部分,张先玲叙述六四镇压后她长期受到严密监控以及同其他天安门母亲一道和平理性坚持抗争的情况。她指出,六四三十周年前夕,她家周边的维稳力量明显增加,有三路人马严防记者接近。
敏感日前夕加强维稳
张先玲:一路是国保的,一路是派出所的,一路是社区的,就是街道的。
记者:现在出去自由吗?
张先玲:出去是自由的,但是他们(警方)的车,他们会跟着,是有限度的自由吧。出去他要跟着你,反正要坐他们的车。
记者:你想去哪,都可以吗?
张先玲:应该是可以的吧,但是我没有提出去他们禁忌的地方,比如,天安门啊,这种地方没有说过。但是公共区,他们就不会说什么。(到)朋友家去也没有什么,到朋友家也没关系。
记者:有人来看你,来作客方便吗?
张先玲:看我、作客都是可以的。记者一般是来不了的。朋友(来)都是可以的。比如有什么事情,来看看我啊,这都没什么问题。但是他(警方值班人员)可能要看身份证之类吧。
记者:他跟你明确说了吗?不能有媒体来访吗?
张先玲:对,明确,他早就,多少年前就跟我说过了,说我们来你门前设岗,就是因为你见记者。如果你答应不见记者,我们就不设岗。我说,那我不可能答应你。我说我的底线就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媒体、任何人。他只要来采访,我肯定接受,但是我说的就是六四的事儿,别的事儿我也不懂。我也管不了。然后他们就是说那不行,那我们只好要设岗,那你就设呗。这个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每年都提醒一趟,我每年都是这样的回答。
行动自由受限
记者:如果我们要来当面采访您,可以吗?
张先玲:他不会让你进来的,他们肯定不会让你进来的,别说媒体,他肯定不会让你进来。因为我的电话都是监听的,你说你几点几点来,他就知道几点几点就是媒体了。他们都要问的。比如要来看我的朋友什么,学生,如果他们觉得你是媒体,也会问,你是哪里的啊,有没有身份证之类的,就是这样。
记者:看守你的人是哪儿的呢?
张先玲:北京市公安局的,派出所的,底下的派出所,隶属于朝阳区公安局吧。就是便衣,在电梯口一个,楼梯口一个,楼下有一个。还有一辆车。这样一个装备。
记者:就是二十四小时上岗?
张先玲:基本上吧,晚上太晚了也就不在了吧。我也没有注意他们是几点几点。总归是早上七点他们肯定就在这儿了,晚上几点走我也就不知道。
真相、赔偿、追责三项诉求
记者:六四三十周年,你们有安排吗?
张先玲:每年六四这一天,我们难属,就是在万安公墓的难属,全部在万安公墓在公祭。每年都有一个文件,今年我们已经发了。
记者:三十年过去了,这个日子马上到来了。你有什么样的想法,或者需要表达的?
张先玲:六四是一个,在全世界众目睽睽之下,国家犯的一个屠杀的刑事案件,因为是政府调动正规军。荷枪实弹的用真枪实弹来杀害和平示威的学生和平民。这是国家犯罪,是国家的罪,所以说我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府,或者负责的执政党,我就应该把这个问题解决。杀了人怎么能够这么多年,三十年不追查呢?对不对?
真相、赔偿、追责三项诉求
张先玲:所以我们的要求就是真相。什么是真相?你杀人了没有?你为什么要杀人?你杀了多少人?这就是真相嘛。对不对,你要把他说清楚。就是交通肇事还要追查责任呢。政府军公开的开枪杀人,这么大的一个刑事案件,三十年都不带说的,自己骗自己。代表他们内心的怯懦和一种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一种行为。这种东西是哄不过去的。我们的要求是赔偿。你们要立法,个案交代。立法、道歉、积极赔偿。追究责任者的刑事责任。谁指示的、谁决定的、谁动用军队来打老百姓。而且平民和学生,当时的要求是什么?反贪污、反腐败,现在你们是不是贪污腐败。现在你们是不是也在反贪污、反腐败。学生在三十年前就提醒你们了,反贪污反腐败,你们把这些人打死了,鼓励了贪污和腐败。是不是这样的。所以以后的贪污和腐败现在都没法遏制了。我觉得这个事情是政府必须面对的事情,想逃也逃不掉的。
和平理性抗争30载
张先玲:三十年来我们一直为这件事情抗议。要求政府和我们对话,和我们天安门母亲群体对话。这是我们一贯的要求,我们主张和平的、理性的抗争。我们主张在法律的道路上解决问题。所以我们一直在和平的、理性的进行抗争,三十年来我们不曾停息过。以后我们也不会停息。我们要求政府尽快的,跟我们对话,包括媒体,我也希望通过各国的媒体。呼吁各国有影响力的,有成就的、有良知的人们,和各国政府的政要,都来敦促种股票政府和我们天安门母亲对话。解决这三十年前发生的杀人的惨案。
警方设岗为防记者?
记者:最近这些日子有没有官方的人跟你们沟通呢?谈这个事情。
张先玲:官方的人是有来过,现在跟从前最大区别就是态度大转变,我说他们是很蛮横的执法,违法、很蛮横的来违法,因为他们来我这是违法的,践踏我的人权,侵犯我的人身自由。但是他们是下面的人,他们也没办法,所以我还是理解。最近他们是,这些年来吧,差不多十年来吧,十多年了有,他们的态度变得非常好。非常谦和、非常恭敬。他说我不是来看你的,我们是来防记者的,我们是保护你不受记者骚扰的。有这么个口径。你要说有多大改变,就这么个改变。表面的改变。实质上是没有改变的。
记者:在他们看守的情况下,有没有记者突破他们的看守,成功的采访了您呢?
张先玲:也有啊,昨天就有两个西班牙人过来采访。但是他们出去可能就被他们值班的警官扣住了吧,他们怎么能够进来我就不清楚。一把他们进来,外面的值班的会问的。不知道他们可能正巧还是吃饭去了,还是….反正他们是进来了,昨天,进来了以后他们也被底下值班的警官给扣了。扣住结果如何我也不知道。因为下午来了两个基层的警官,基层领导吧。一个派出所的,一个国保的,找我,说看看我。我说你不用说那么好听。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两个西班牙人,他们采访了,我跟你说我的底线是,他们只要找到我,我就接受。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也没有什么说的,就走了。
感谢海外支持和媒体关注
记者:海外的很多人啊,在台湾,在台北在聚会,讨论六四事件,对六四三十周年的纪念活动吧。就这几天,很多很多人,包括一些六四的亲历者,王丹、吾尓开希,还有长安街上被轧断双腿的方政他们都出席了。
张先玲:我对他们在外面做的一些实际工作,我也非常感谢。比如六四纪念碑的事情。我很感谢,因为有那么实体在那里,谁也别想赖掉这个事情。不要想让人家忘掉。本来也不会忘掉的,但有了这个就更不容易忘掉,我也很感谢那群海外的为六四一直在努力的人们。但是我也希望他们能摒除一些主见吧,大家一起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的惨案,能够做一些更有用的事情吧。我也很感谢你们这些记者,包括一些外国的记者,由于你们坚持在这里传播这个事情,一些外国的新生代他也会了解中国这个惨无人道的杀戮行为和这个杀人政权,这个杀人政权到现在都不肯面对,不敢面对的一种怯懦和一种卑鄙的行为。
(根据采访录音整理,受访者观点不代表美国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