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东北部绿山山脉的脚下,一个名叫伯灵顿的城市静静地坐落在尚普兰湖湖畔的山坡上。
35年前,一位“社会主义者”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市长。
走进伯灵顿的市政厅,在市长办公室的墙上我们看到了他的照片。虽然那时的他比现在年轻许多,但紧抿的双唇还是依稀带着已经为美国人熟悉的倔强的样子。
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从我们身边经过,说:“对,这就是伯尼,我以前每天都要跟他打交道,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她所说的伯尼,就是伯尼·桑德斯——他正在参加2016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竞争,眼下在全国民主党人的民调中拥有42%的支持率,与对手希拉里·克林顿的44%不相上下。
1981年,40岁的桑德斯当选伯灵顿市的市长,在那之前,他做过很多份工作——自由撰稿人、电影制作人、木匠还有研究员。他也曾涉足政坛,多次竞选参议员,但都以失败告终。直到1981年,他终于以“独立人士”的身份成为了佛蒙特州最大的城市,也就是伯灵顿市的市长。
之所以以“独立人士”的身份竞选,是因为桑德斯认为自己既不属于共和党也不属于民主党,而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也就是说,在美国的政治光谱上,他比民主党左翼还要靠左。
桑德斯的政治理念跟他的成长背景不无关系。桑德斯出生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个犹太移民家庭。他的父母为了躲避大屠杀从波兰来到美国,父亲是一个油漆推销员,一生拮据。母亲毕生的梦想是能有座属于自己的房子,但一直到她在46岁去世,这个梦想也没能实现。母亲去世的时候桑德斯才19岁,他曾对《纽约时报》的记者马克•雷波维奇(MarkLeibovich)说:“就在那个时候,对阶级的敏感就深深地嵌在了我的身体里。”
不过在自由资本主义传统根深蒂固的美国,“社会主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为大众所接受。尤其是美国和苏联进入冷战之后,美国民众总免不了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苏联”、“独裁”、“集中营”这些词联想在一起。所以当时的桑德斯不仅不能在竞选时大张旗鼓地使用“社会主义”这个词,甚至还要刻意回避他社会主义者的身份。他在1981年接受采访时说:“我尽量不叫自己社会主义者,因为我不想花费我人生一半的时间用来解释我并不喜欢苏联或者集中营。”
虽然不愿被贴上“社会主义者”的标签,但桑德斯在伯灵顿执政期间还是不失时机地施展着自己社会主义的理念:他在那里成立了“伯灵顿社区土地信托公司”,通过把土地交由信托公司持有,使土地之上的房屋能够以很便宜的价格出售,从而使穷人也能买得起房子;他还率领市政府把当地的有线电视公司告上法庭,迫使其支付巨额的庭外调解费并大幅降价;在他担任市长期间,伯灵顿市还和不少社会主义国家的城市结成“姐妹城市”,比如尼加拉瓜的卡贝萨斯港。
在桑德斯的眼中,“社会主义”并不是一个涉及所有制的概念,而是一个近似“福利社会”的概念。他曾在接受美联社的采访中说:“对我来说,社会主义完全不意味着国有化,它意味着建立一个国家,一个世界,能让所有人都有一个体面的生活。”所以每当他提起社会主义,总会谈到斯堪的纳维亚政府如何消除贫困,芬兰政府如何为所有儿童提供免费医疗,挪威工人如何享有42周的全薪产假,等等诸如此类。
桑德斯在伯灵顿的工作颇受当地人的认可,这使他不仅在市长任上连任三届,还在1990年当选了佛蒙特州的联邦众议员,随后连任8届也就是16年,成为了众议院历史上任期最长的独立人士。2006年,他又以独立人士的身份当选参议员,一直任职至今。
詹姆斯·洛克里奇(JamesLockridge)是伯灵顿当地一家艺术基金会的执行主席,从上个世纪80年代起,他只要看到桑德斯的名字出现在选票上,就会毫不犹豫地投票给他。“我是伯尼坚定的支持者,因为他够直接,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就会做什么,他很关心退伍军人,也很愿意帮助那些被边缘化的人。”
洛克里奇说他曾在一个野餐会上见过桑德斯:“就是那种普通的野餐会,家家都会自己带食物来,然后所有人一起分享的那种,这在我们当地是最常见的竞选活动。我就在那见到了伯尼,他会很认真地听你说话,而且很专注于那些重要的议题。”
有不少分析人士都说,桑德斯当年之所以能够不依靠民主、共和两个大党,怀揣着社会主义理念,凭借着独立人士的身份就打赢选战,并一路进入国会,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伯灵顿乃至整个佛蒙特州的“小社区性”。
佛蒙特州是美国人口最少的州之一,伯灵顿是佛蒙特州最大的城市,但人口直到现在也才4万多一点。因为人口少,社区小,桑德斯可以挨家挨户地去跟选民交谈,也可以组织非常小型的竞选活动,跟活动上的每个人建立情感纽带。这些对于让人们理解他所谓的社会主义到底是什么,打消人们的各种顾虑,并获得选民的精神、财力、人力支持非常重要。
如今,正在问鼎白宫的桑德斯要面对的是全美国的选民,所以这一次,他只得以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身份加入了选战,至少“社会主义”也可算是民主党“进步主义”理念中的一支。
对桑德斯来说颇为有利的一点是,如今,“社会主义”在美国人的心中已经渐渐跟历史的记忆脱钩,尤其对于没经历过冷战的年轻人来说,“社会主义”就只是“社会主义”而已,它意味着全民医保、免费大学、收入平等,意味着提高最低时薪、强制带薪病假产假、打破金钱政治。在桑德斯的支持者眼中,这是为美国治病的药方,也是未来的方向;而在反对桑德斯的人来看,这是反市场经济,反自由主义,或者说至少是不现实的。
桑德斯投入竞选后,他获得的支持率恐怕连他自己也会感到吃惊。去年五月,当他刚刚宣布参选时,七成的人撇撇嘴,表示他们根本不会考虑将选票投给一个社会主义者。可是仅仅过了几个月,74岁的桑德斯便以他对现存政治经济秩序的直率而毫不留情的批评赢得了大批选民特别是年轻人的心。民主党内30岁以下的年轻人中,70%表示要支持桑德斯,而不是原来被认为能够稳拿提名的希拉里。
在爱奥华州第一场对决中,希拉里只以0.2%的票数险胜桑德斯。而在新罕布什尔初选投票之前几天,桑德斯在该州的民调中比希拉里领先二十多点。民主党人是否最终会选择这位充满了理想与激情的老人?而如果他获得提名之后,美国人民在大选中有可能会选择他吗?鹿死谁手,尚在未知之数。但无论输赢,伯灵顿的桑德斯都已经将他的曲调加入了美国主流政治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