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尽管斯利那加街头路障林立,但在哨卡站岗的印度军人们却十分友善。他们耐心地为我指明通往聚礼清真寺的路,并告诉我,“你可以进去参观,没有问题的。”
具有600多年历史的聚礼清真寺是一座典型的克什米尔式建筑,高大的石墙托起木制方底尖塔的屋顶,完全不同于中东或中亚国家清真寺的造型。据说,礼拜大厅是按照可以容纳33333人的规模修建的。当地人曾经告诉我,每到周五,这里都会有数万穆斯林前来做礼拜。然而今天,这里却是大门紧闭。
清真寺的大门外和院子里,有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印度军人在站岗,他们并未阻止我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转悠。院里的墙壁和水池边,画着“我们要自由”字样的涂鸦,院子南面一排两层的商铺都关着门,二楼窗口一个年轻男子探出头来,对我说:“真对不起,今天戒严。”
寺院北侧有一个农贸市场,市场的大门上悬挂着一位留着大胡子、戴墨镜的中年男子的肖像。哈扎里后来告诉我说,这个人就是克什米尔独立运动的领袖法鲁克(Mirwaiz Umar Farooq),“克什米尔的穆斯林都听他的,没人听政府的。他说罢工就罢工,实际上,今天就是他下令的罢工罢市。印度政府说是戒严,我们说是罢工。”
邀请中国介入
法鲁克是克什米尔的第12世米尔瓦兹(Mirwaiz),穆斯林的宗教领袖,同时也是世俗组织 —— “泛党派自由大会”(All Parties Hurriyat Conference)的领导人。印度政府视这一组织为分裂主义者,而法鲁克却坚持自己主张以和平手段、依靠联合国决议来解决克什米尔问题。
第一次印巴战争之后,在联合国主持下,印巴两国于1948年划定了“克什米尔停火线”,克什米尔正式分裂成印控和巴控两个部分。按照1948年安理会的决议,克什米尔将在联合国监督下举行全民公决,从而决定领土归属,最终解决印巴纠纷。但是,此后几十年来,印度政府以各种理由拒绝进行公投,克什米尔争端延续至今。
2009年,印度媒体曾经传出消息,法鲁克受邀访问中国,从而在印度掀起了一场中国是否将介入克什米尔问题的讨论。有人认为中国的邀请是对印度政府允许达赖喇嘛访问藏南地区的报复,中国政府于当年开始向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居民签发独立签证页,而不是在其印度护照上加盖签证章,此举表明,中国质疑印度对克什米尔地区的控制。
也有人认为,在时任中国领导人胡锦涛与到访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发表的中美联合声明中,包含有支持改善印巴关系的措辞。中国邀请法鲁克访华,是为改善印巴关系所做出的积极努力。
法鲁克本人曾经公开表示,中国与克什米尔问题有紧密的联系,中国应该在解决这一问题的各方谈判中占有一席之地。实际上,在法鲁克受邀访华之后,克什米尔独立运动领导人、巴基斯坦官方、甚至印度政府的前克什米尔行政长官阿卜杜拉(Farooq Abdullah)都曾公开表示,印度政府应该邀请中国参与解决克什米尔问题的谈判。
然而,印度政府对于上述言论大为光火。在印度看来,任何有关克什米尔不是印度领土的暗示都是干涉印度主权的行为,而克什米尔问题只能是印巴两国之间的问题,印度拒绝接受任何第三国的介入。
中国的立场
中国确实与克什米尔有着紧密的联系,印度至今未承认中国控制的阿克赛钦地区为中国领土,而视其为克什米尔的一部分;中国一带一路的旗舰项目 —— 中巴经济走廊 —— 因穿过巴控克什米尔而受到印度的抵制。
在冷战时代,中国曾经“一边倒”地支持巴基斯坦。然而,在80年代末期中印关系有所缓和之后,中国逐渐调整了克什米尔政策,开始采取“中立劝和”的立场。7个月前去世的中国前外交官、印度问题专家毛四维认为:“这一调整是必要的,效果也是好的。说其必要,因为这构成了中印关系历史性转换的重要基础之一;说其效果是好的,因为这一调整得到了巴基斯坦朋友的理解。”
近几年来,中国对于克什米尔问题的立场令人捉摸不定。2016年9月,曾有巴基斯坦媒体援引中国驻巴基斯坦拉合尔总领事郁伯仁的话说,如有外国进犯,中国承诺支持巴基斯坦。中国在克什米尔问题上支持巴基斯坦,(印度)对手无寸铁的克什米尔人实施暴行是没有理由的。观察家们认为,他的这一说法与中国惯常的官方立场有所不同。随后,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做出了澄清,表示中国的官方立场没有变化。
去年洞朗对峙期间,中国官媒《环球时报》上发表了数篇评论文章,其中一篇认为,既然印度可以接受不丹的邀请,出兵介入不丹与第三国(中国)的争端,那么巴基斯坦邀请中国介入克什米尔争端也是同样的道理。而另一篇则表示,随着中巴经济走廊项目的深入,中国在克什米尔地区的利益显著增加,中国应该致力于帮助解决地区冲突,包括印巴之间的克什米尔争端。
这些文章在印度国内引发了轩然大波,印度的智库纷纷表示,这是中国政府的一种暗示,中国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调整对于克什米尔问题的立场。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随后否认了中国立场有所改变,但却表示,中国愿意在改善印巴关系中发挥“建设性作用”。这一表态被印方进一步解读为中国试图斡旋克什米尔问题,从而遭到印度官员直截了当的拒绝。印度外交部发言人贝格雷(Gopal Baglay)表示:“我们时刻准备与巴基斯坦谈判克什米尔问题,但是,无需第三方参与。”
我在20多名印度军警的护卫下绕着古老的聚礼清真寺转了一圈,没有碰到其他游客。在清真寺的大门口,一位身穿军服的印度长官走上来和我握手,并表示“欢迎外国游客来到克什米尔,如果在这里遇到任何麻烦的话,可以随时拨打警察局的电话。”他并没有告诉我警察局电话号码是多少,我也没有告诉他,一进克什米尔,我的印度SIM卡就再也没有信号了。
在斯利那加,我还游览了著名的达尔湖,回味奈保尔在其《印度三部曲》中描写的克什米尔风情。我也去了玄奘曾经滞留两年的佛学院遗址,那里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旅游业曾经是克什米尔的经济支柱,如今,由于连年的骚乱和暴力冲突,游客人数大幅下滑,到处都显得冷冷清清。
印象最深的是街上随处可见的装甲车和荷枪实弹的士兵,还有一些偶尔可见的标语 ---- “印度,滚出克什米尔”。当克什米尔人抱怨印度在这里驻扎了太多的军队时,印度人则报道穆斯林武装分子潜入一名警员家中,绑架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当这位警员接到妻子的电话赶回家中时,迎接他的是武装分子送上的一颗枪子。
暴力和仇恨,弥漫在斯利那加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