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社部等九部门近日发布数字人才的3年培育方案,受到官媒热捧,但部分业界人士和学生告诉美国之音,他们不寄厚望,因为产业技术快速迭代,短期培训很难改变竞争曲线,且当局监管趋严,已不利发展,再加上民企盛行加班文化,加剧人才折损。而学者也忧心,中国发展数字化助长地方政府的“创收执法”,也不利就业。
今年夏天,来自广东、现于台湾就读电子工程系的Eric将返国投入职场。不愿具名的他说,六年前选择来台是因为内地高校竞争太过激烈,但完成硕士学位后,他还是得回到内地“卷得厉害”的通讯或软体相关产业谋职。
拒绝爆肝 中国人才偏好外商
Eric已锁定外商,只找一周工时40、不加班的工作,因为中国同侪的经验显示,迁就内地公司的高工资,就必然换来“爆肝”的996工作制,亦即,朝九晚九,每日工时10小时以上、每周6天的加班文化。他认为,这种用命换钱的生活不值得。
Eric告诉美国之音:“我身边有同学长期是这种工作环境,大概已经持续一两年。他跟我讲,自己有点记忆力衰退的感觉,因为严重睡眠不足,所以我也觉得这种(996文化)不可持续。”
中国经济进入转型期,尤其重视高科技、资通讯和数字产业的发展,上周还出台数字人才的3年培育方案,盼为激烈的中美科技战厚植人力。
但Eric说,他对此方案“感受不强烈”,因为政府若提供企业补助,不可能转给员工加薪,若是培训,他自己和中国同侪的实习经验都显示,学校所学和企业实务“差距非常大”,就算公司、政府都提供在职训练或职场导师仍不够,“更多还是要靠自学补充专业技能”,才能应付职场上快速迭代的技术要求。
中国数字人才培育行动启航?
根据中国人社部发布的《加快数字人才培育支撑数字经济发展行动方案(2024—2026年)》,当局打算“用3年左右时间,扎实开展数字人才育、引、留、用等专项行动……增加数字人才有效供给。”
该方案罗列六大任务:一、重点围绕大数据、人工智能、智能制造、集成电路、数据安全等领域;二、开发数字职业(工种)的国家职业标准等;三、引进海外高层次数字人才;四、培训数字人才创业,投成一批数字经济“小巨人”企业;五、紧贴企业需求开设定向培训班,培养懂产业和数字技术的复合型人才;六、举办数字技能竞赛,以赛促学促训。
这份近3,000字的方案,人社部在4月初印行,但目前包括预算、适用对象和时程等施行细节却未见踪影。
据《新华每日电讯》4月17日报道,中国人社部计划每年培训出8万名数字技术工程师,但相较各人力银行的估算,中国数字人才的缺口在1000万-3000万之间,3年总计24万人的新血够力吗?技能程度有多高呢?
曾在北京某宽频公司担任高管的朱先生直言,政府无力培训人才,顶多只能提供补贴或奖学金,但这也是好事。
不愿具名的他告诉美国之音,技术迭代太快,最好的人才政策应是启动“深刻的教育变革”,把实务纳入学校正规课程,让本科生一出校门就能“学以致用”。
现已转行投入影视产业的朱先生说,各行各业都有数字化的需求,连他的公司做海报都会用到人工智能(AI)生成技术,因此数字人才需求颇高。不过,他认为,中国经济下行压力大,除人才紧缺、能力不匹配的难题外,企业本身的经营压力高,也难祭出好待遇或培训条件来招揽、留任人才。
数字产业盛行爆肝的加班文化
在香港的中国劳工通讯研究员艾丹·周(Aiden Chau)说,科技和数字相关产业的薪资水平普遍较传统产业高,因此,除拖欠工资外,这些行业鲜少爆发大型劳资纠纷,但这不代表员工都对工作环境满意,相反地,就他了解,员工私下有各式各样的不满。
他说,产线员工因机械自动化之故,干的活很枯燥,如只负责按几个钮或确保良率,因此,不少人宁可转行送外卖,比较自由。至于中高端技能的员工不仅工作量多、压力也大,超时工作到公司打地铺是常态,这是前几年俗称“码农”的程序员集体抗争的原因,也导致2021年时、电商巨头拼多多一名加班员工在回家途中猝死的意外。
艾丹·周说,很多年轻人愿意忍受2-3年爆肝的工作模式,以累积经历,换取升迁或跳槽机会,但高压的工作型态终难持久。
艾丹·周告诉美国之音:“他们(工作的)黄金时期是很短的,因为到了三十几岁,他们就已经竞争不过新人,新人给他们(公司)爆肝了,所以,对于公司来说,他们特别找这些年轻人,没有什么顾虑、也没有家庭,也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
他说,这类工资诱因高,想入行的年轻人前仆后继,尤其是家境贫困者。
数字人才培育方案 网民看法两极
对于人社部的数字人才培育方案,中国网民十之八九都表支持,唯少数看似有过来人经验的网民则持负评。
一名来自广东的抖音用户留言回应:“又一次大规模内卷的机会。”
另外在微博上,一位天津网民调侃:“薪资待遇番10倍,不用三年。”
另一位浙江网民则说:“每当看到这种新闻,我就想推荐一本书给领导:《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
还有一位广西网民更痛斥:“不知道各单位领导们对数字产业又了解多少,最后搞出个项目不伦不类。”
在北京的数字经济与跨境电商专家唐生同意,体制内懂数字化的领导也短缺,所以数字经济核心层“确实存在外行在干内行人的事”。
他说,四年前,中国在推1+X证书制(学历证书+若干职业技能等级证书)时,他就向教育部提案过,盼建立电商人才的技能标准,但他的企划书经外部专家评鉴后就被淘汰了。如今,人社部的3年计划重提数字工种职业标准的开发,让他不禁感叹“最好的年华已经错过了”。
唐生说,上至AI公司,下至小餐馆,千行百业都可以数字化,因此,什么是数字人才,在标准和定义都不明的前提下,很难定义数字经济,尤其数字经济尚未纳入国民经济统计中,支撑数字经济恐沦为空谈。
唐生:史上最严的监管不利支撑数字经济
唐生研判,人社部的方案应是技职训练的一环,旨在协助二次就业或新创岗位。但他说,要靠这个方案“改变经济变化和曲线很难。”
他还说,学校的考分教育缺乏创意和实践,背离数字经济的发展,但人才教育得从小扎根,若能让小学生有数字化解决方案的实践经验,小至搭建网站,到不同域名间的交易,就能打下人才梯队的基础。
唐生还批评,当局虽声称“支撑数字经济”,但对互联网产业的监管却紧缩至“史上最严”,根本不利发展。例如,现在连注册个域名都得找公安备案,耗时又繁琐。
唐生告诉美国之音:“在经营很多业务当中都是有管制的,这不利发展,这种不利发展和想要发展中间,它(当局)要解决这些碰撞、矛盾。”
香港大学金融学教授陈志武也说,中国“政治挂帅”与无孔不入的监管不利百业发展。他说,中国经济面临多维度的挑战,包括房市泡沫、产能过剩及民生驱动转向战备驱动的发展,还有失业率高企及消费降级,如南京中档餐馆的消费水平已从一桌700降至400元人民币,消费疲软的结果将加剧产能过剩、更依赖出口的问题,也加大中国经济的下行压力。
陈志武:数字化是创收执法的帮凶
但最大的挑战是信心危机。陈志武透露,一些中国民营企业家近来屡遭缺钱的地方政府以各种名义搜刮资产,包括银行帐户的现金,另有基金经理人也在A股狂跌期间被要求上缴卖股的获利,理由是破坏金融稳定。他说,当这些资产阶级对人身和财产安全都无法安心时,自然不敢扩张事业或扩大投资,也削弱了对经济的贡献。
陈志武说,地方政府之所以能掌握这些资产阶级的个资、甚至银行帐目,金融行业的数字化是帮凶,助长了地方政府为创造收入而强抢民财的“创收执法”,包括频开交通或行政罚单,以罚代管抢钱。
陈志武告诉美国之音:“数字化对政府方方面面无微不至的管控提供了很多的便利。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创收型执法,为了帮助地方政府创(造)收(入)去执法,很容易带来很多的社会问题。”
他说,数字经济提高生产效率,也让部分商家,如农民有直销的管道,但在更大范围内并不利社会就业,如电商打趴了各地的夫妻杂货店,或新能源汽车制造因自动化而减少人力雇用,都是因偏重发展新技术产业而忽视其衍生的弊端。
为解决中国经济的挑战,陈志武呼吁当局放开对各领域的管控,让商业归商业,政治归政治,并加大对人身自由和身家财产的保障,才能重振内外资企业和个人对中国经济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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