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冠病毒疫情“震央”的湖北省武汉市,于4月8日解除长达76天的封城。但是在这个被中国官媒称为“英雄的城市”,普通的市民却被笼罩在恐惧、歧视、经济压力和回不去的惆怅之中。
当晚人民日报在微博上的一则“大城开启,武汉归来”的报道歌颂武汉市“春暖花已开,一切美好都会如约而至”的光明前景,吸引了超过600位外省网民留言为武汉加油,包括10多名湖北网民也以贴图和 “不容易”、“我们挺过来了”以及“这个冬天格外漫长,所幸春天还是来了”等话语,来为自己打气,满满的、样板式的正能量。
然而,曾自诩为“中国凤凰城”的武汉的春天真的来了吗?
在中国央视白岩松主持的武汉解封报道中,湖北一位明显反“美帝”的小姑娘下了这样的注脚:“解封个屁,小区管的更严了。”
武汉开城的最大意义在于,持健康绿码、正常体温的武汉人可以赴外地上岗、以及被封城困住的外地人也终于可以返乡了。
中国铁路武汉局集团公司的总调度长林敏指出,解封第一天就有6万多人出城,尚不包括1.1万必须取得双重核酸检测才能返回北京的人,但这些人大多不是武汉的常住人口。
凤凰城的春天到了?
封城前,武汉的户籍人口近900万,真正的常住人口多达1,100万,未来是否还能维持中国第七大城市的规模,现在谁也说不准,但问问真正在当地生活的武汉人,这个城市开始现生机了吗?他们中的很多人挤不出笑容。
当地湘菜馆的一个37岁伙计小吴告诉美国之音,店里这两天才恢复供餐,只做外卖、不做堂食,生意时好时坏、但肯定没有从前好,得慢慢来。在被问到“生活何时才能恢复复常轨?”她答,不好说,但相信政府既然做出了解封的决策,必然已是考虑到位,个人就是加强卫生和不去人群聚集的地方,来积极配合。她说,虽然解封了,武汉市内防疫的安全措施还是挺严格,出门时,口罩、洗手液或消毒酒精都是基本配备。
小吴庆幸自己和家人都安然度过这场疫情,不曾经历生离死别,往后的日子,她勉励自己,活在当下,行有余力就助人。
另一位杨先生眼中的武汉就更萧条了,他说,能吸引大部分低学历工人的餐饮、娱乐等行业都还没有复工,就算开工了,怕是很多人都不愿意来武汉工作了,因为连湖北本地人也怕病毒,至今都还不愿意出来工作。
减租一年救商家?
解封第二天,市内公交线路还是非常少,地铁也未全部开通。他说,他认识的一些经济条件较好的朋友还是惜命、忌惮出门、甚至连下楼都不愿意。
生意难做,位于武汉光谷步行街的数十家业主9日还在商场内外游行抗议,高喊“减租一年”。 杨先生说,除非政府介入协调,看不出来他们的诉求会有结果。
他自己9日中午去邻近的孝感市用餐,总部设于武汉的连锁品牌“艳阳天”餐馆内、生意看起来“非常惨淡,整个中午就我们一桌客人”。
杨先生说,大部分武汉人还是感谢党和政府、以及社区人员辛苦协防,但一场疫情噩梦下,政府出手的绿码管制让武汉人连进出小区、写字楼都需要绿码,每天的行程,政府一手掌握,清清楚楚,让武汉人完全没有了隐私,是最大的后遗症,而这样的牺牲所换来的自主管理式的绿码机制,却根本不具医学根据,保证不了他们是健康的人,也不能防止疫情的二次爆发。
他说,武汉人心浮动,大家最关心的还是疫情何时结束?疫苗何时出炉?
恐惧与歧视
新冠病毒是武汉人心中永远的痛,除非终极解方的疫苗问世。否则,武汉人明白,全世界都带着有色眼光看着他们、心里防着他们有多少人是“无症状患者”,因为中国政府直到3月31日才正视无症状患者的大黑洞,而这个大黑洞还会不会再拖垮武汉和其他城市,就连宣称打赢这场战役的中国政府也无法给出个肯定的答案。
歧视是另一个武汉人心中的痛,从据称华南海鲜市场发现“零号病人”起,几乎人人闻武汉色变,直至今日,就算武汉解封了,就算中国网民个个热情地喊着“欢迎武汉归队”,但现实上,对武汉的歧视其实尚未完全退散。
杨先生说,外地设有各种不成文的歧视和限制武汉人、乃至湖北人的政策。
一位在浙江省义乌市从事批发生意的林先生也坦承,就连远在700公里外的义乌市也摆明了还不愿意接纳来自武汉的农民工。
他说,工厂现在开始招人,如果10人中有2人来自武汉,工厂一定优先考虑其他省份的那8人,因为大家都“心有余悸”。
拒武汉人 义乌口罩热销
义乌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可以说,败也武汉、成也武汉。义乌因为疫情痛点陷入停摆三个月后,现在也因为疫情找到新卖点-生产口罩。林先生说,整个城市沸腾着做口罩、卖口罩的商人,有人凌晨三点到上游原料工厂外排队、以现金抢买一吨单价58万人民币的喷绒布来生产口罩,一个个都是新手口罩制造商,原料涨多少了,他们没概念,只知道,买得到原料、做得出口罩,就卖得出去,即便口罩也涨到了一个卖4块多人民币,但抢手的程度,让买家也得捧现金来买。中国社会主义特色飘散着浓浓的资本主义味,就在义乌。
林先生说,就算运费贵了三倍,他上午还接到欧美大户,说要买500万个口罩,但他没当一回事,因为也没货供。
对于武汉的求职者,林先生建议,就暂时先不要来外地碰壁了,就近在武汉工作,机会应该也不缺,武汉如人饮水,只能冷暖自知,很难寄望像林先生这样的外地人能懂,虽然,林先生也说,他自己在湖北的朋友因为敏感,都不敢跟他谈疫情真相,就算开口了,口径都和政府说的那一套很雷同。
少数外地人中,真正了解武汉疫情的,公民记者张展是其中一人。
武汉回不去了
来自上海的她,2月1日进入武汉至今,尚未出城,她天天冒着生命危险,取得第一手记实报导。据她观察,解封两天了,武汉人仍处于“难受、压抑”的状态,出外找工作,大家一听是湖北人,就不要了,尤其是周边省份,而在武汉打工的外地人,即便武汉工资略高、也想找机会离开。据张展转述,解封第一天,就连在火车站转车经过武汉的人也对她说,如果没事,他以后是绝对不会来武汉。
她说:“这个城市…不太可能再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未来,武汉作为交通枢纽的地位会减弱很多。”
张展表示,武汉人现在还很艰难,没有生存空间,酒店等行业,都只能偷偷开,因为政府还禁止开张,若违规被抓到了,得面临罚款。
疫情方面,张展不认为武汉的疫情控制住了,因为政府对于无症状者没有掌握,一年内二次爆发的机率很高,除非出现群体抗体,才能慢慢遏止染病趋势。
继政府祭出高压手段管控武汉疫情后,她说:“武汉人的生命活力都被摧毁了…还有就是恐惧,就是说,大家已经不知道,我是害怕政府(的管制)、还是害怕这个疾病本身。”
看来,疫情过后的武汉,恐怕得让武汉人从现在挥之不去的惆怅中先慢慢走出来,才能思索未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