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居民简敏出生没几年就赶上大跃进、大饥荒,整个少年时代都笼罩在文革的阴霾中。因为出身不好,那场举国疯狂的政治运动让她几乎家破人亡。
长大后她最怕听红歌。只要那种旋律响起,人就浑身发抖,必须立刻塞住耳朵。在公园打拳的朋友很识趣,从不在简敏面前唱什么《我爱我的祖国》,否则少不了挨她一顿臭骂。
如今小区里的人不再打拳了。因为政府的清零政策,大家已经被封锁在家近一个月。除了短暂地两次解封,人人足不出户,画地为牢。
眼下的景象让简敏觉得宛如昔日重现。“文化大革命”打着防疫的名义卷土重来:“红卫兵“摇身一变成了包裹防护服的“大白兵”;计划经济回来了;次生灾难层出不穷——同样的恐怖,同样的惨无人道,同样的日子望不到头。
“我感觉现在就是文革的2.0版,已经切切实实地来到了我们的身边,”她对美国之音说。 “真的是一模一样。”
起初,没人料到这场封控会如此漫长。
3月15日,简敏所在的小区接到政府通知,封闭两天全员做核酸。简敏出去抢菜时,才发现菜已经抢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落脚货”。她没太放在心上,想着能撑个两天嘛也就够了。
18号凌晨,说好的解封没有等来。下午两点,居委会通知解封半天,大家可以去囤点物资。简敏到了菜场,队已经排得老长老长。平日买菜半小时搞定,那天花了她整整三个小时:排队一小时,挑菜一小时,结账一小时。
“里面乌泱乌泱的都是人啊,像这样的话,还封控个屁啊,”她说。“如果真的有阳性的话,不是就传播了吗,你前面的封控不是都白白做嘛?”
当时菜场一直在广播,让大家不要慌,说今天营业到半夜12点,货源充足。晚饭后,简敏又去采购,到了门口却被保安拦住,说刚接到通知,菜场只出不进。
“为什么出现抢菜,因为大家都有恐慌心理啊,都知道政府说话从来不算数的,都是骗人,”她说。
简敏不读报,不看新闻联播,她说那上面除了日期是真的,就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能信。
“我们已经不相信他们了。他们从来都是骗人,从来没有一句老实话跟你说的,”简敏对美国之音说。
第二次封小区原本也说的是封两天,却一连封了一个礼拜。等到月底她再去采购时,物价已经涨了十倍。
“本来两三块钱一斤的菜,变成20块一斤了,我买了三样菜,很少一点点东西啊,100多块钱,真的是昏过去啊,”她说。
简敏告诉美国之音,3月底的时候周围的超市就全关了,贴了封条,从那以后大家就只能自助。这可苦了小区里的老人,他们不会用手机支付,没法参加团购。还有那些租房打工的年轻人,平时从不开火,三餐全靠外卖,这几天上海所有的外卖都停了,团购也没了,他们在群里嗷嗷叫,喊饿。
“上海的疫情有多严重呢?如果再没有物资过来,我大概是活不过下周了。我从没想过自己距离饿死只有两天,”一位年轻的网络工程师几天前在推特上求助。
简敏把家里的两台冰箱都塞满了食物,本来撑上半个月不成问题,但上周看到通知说,上海会封到5月,她也慌了。4月1号彻底封控以来,小区发了两次菜。这算是好的。前几天,她问住在宝山区的亲戚发菜了没。
“发了个空气,”对方答。“20多天了,一样东西也没发过。家里一根菜叶子也没有了。”
中国社交媒体上流传的一段视频显示,上海宝山区的居民对着警察大喊:“我们就想吃口饭,这么难吗? ”
几天前,有网民在网上贴出的照片显示,自己买到了宝山区的抗疫物资,由此引发当地官员倒卖物资,中饱私囊的质疑。官方回应称,是供货单位失误导致物资流入市场,并表示正在加快发放“爱心大礼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京时间星期天(4月10日)下午,当地一个存放抗疫物资的仓库起火。起火原因尚未查明,让整起事件更加扑朔迷离。
对于简敏来说,封控生活像坐监狱,隔三差五的检测成了唯一的放风时间。三个多星期里,他们做了九次核酸检测,六次抗原检测,尽管小区里没有发现一例阳性病例,但人还是要关,检测还是要做。
“一点点自由都没有了,”她说。
今年2月,一段据称是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学社研究员黄万盛在饭局上的讲话录音流传到互联网上。黄万盛在录音中披露,中国当局采取目前的防疫政策,其中一大动机是捞取巨额利润。中共高层的白手套公司仅靠核酸检测一项就赚取了6700亿人民币。
在简敏的微信群里,大家对此也都议论纷纷,为什么要投入这么多医疗资源去对付一个普通的感冒?
“这就等于像发战争财一样,他们是发疫情财,一个道理呀,”她对美国之音说。“上海人脑子不要太清楚,清清楚楚地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眼下,简敏最担心的是丈夫的身体。他是危重的糖尿病患者,家里的胰岛素只够半个月了,如果一直封控下去,或者丈夫突然发病,后果不堪设想。
“拜上帝也好,拜菩萨也好,保佑他在这段时间不要发病。如果发病的话,那就是送命了,没办法了,”她说。
这些天来,上海非正常死亡的人数不断攀升。星期一,著名经济学家郎咸平也发布微博证实,他98岁的母亲因为等待核酸检测结果延误了治疗,不幸离世。“我们都很悲痛,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他写道。
简敏对美国之音说,三年大饥荒是人祸,三年抗疫也一样是人祸。
“在他们的眼里,这里的老百姓就是蝼蚁,就是韭菜,就是给他们割的,”她说。“他们从来没有把人民放在眼里过。在他们眼里,这些代价是无所谓的,只要不伤害他们自己享乐就行了。死几个就死几个,哪怕死再多也无所谓的。”
十年前,薄熙来在重庆“唱红打黑”的时候,简敏想,“完了,完了,文革要复辟了”。后来薄熙来被抓了,“哎呦,还好,还好,”她舒了一口气。
“哪里知道这个猪上去了以后,有过之无不及啊。他们两个是一丘之貉,只不过是要因为要抢皇位啊,都是一路货,”她对美国之音说。
尽管在网上能找到一些同道之人,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简敏觉得很孤独,周围都是些岁月静好的人。
“就是发了一点菜,都是要歌颂啊,都是要感谢啊。”她说。“你把我们关着,你是应该要给我们的。不解决我们民生问题,你把我们都给关死啊?!”
简敏认为,这次疫情的确让一些魔都人尝到了铁拳的滋味,砸到自己身上时他们也会喊疼,但是真正能醒来的人是不多的。
“真的不多的,都被洗脑洗坏了,”她说。
上海疫情还在持续飙升之时,星期一(4月11日)当局出台“分区分级”管理措施,部分放松对一些社区的严厉封控,试图化解日益沸腾的民怨,减缓疫情对民生的影响。不过,中国副总理孙春兰上周末第二次到访上海时,仍坚持“动态清零”总方针不动摇。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简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