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新一届特区政府快将成立,香港过往百多年的历史往事也进一步远离消逝。在新一代年轻民间历史保育工作者眼中,尽管他们不能替代政府角色,但自觉多了一份民间承传责任,让史实点滴源远流长,不至淹没在历史洪流中。
香港近年遭受大型社会运动洗礼,社会撕裂,移民潮更是城中热话;但同期间却出现了各种形式的新兴历史保育组织,有以专门保育香港保卫战史实的“Hong Kong Watershed”,也有论述介绍香港近代历史趣闻冷知识的“港识多史”等。
这些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在各自的领域上默默耕耘,透过网上贴文、讲座、导赏团以及书籍出版等活动,在本土历史保存的艰巨任务中,贡献一己之力。
孕育年青一代保育工作者出现
针对香港社会近年出现一股“缅怀历史”的现象,“港识多史”两位创办人Godfrey与Haidee接受了美国之音粤语组的视频访问,畅谈了成因、以及他们在当今肃杀社会环境下,如何肩负使命。
他们说,不理会无理误解,继续推动历史保育承传工作,期盼哪怕是一点点的琐碎逸事,都得以保存,引发深思共鸣。
在大学时期修读历史的Godfrey首先提到他们组织的出现,并非因2014年“占中”运动所孕育产生;相反,倒是香港历史课题在正规教育上从来不受重视,着墨不多,所以知识匮乏才推动了土生土长的年青一代,为了追求相关知识,培养兴趣,填补空缺,也促成了“港识多史”在2016年的诞生。
Godfrey说:“的确是在正规教育内,香港由小学至中学的教育中,缺少香港历史一部份,或者当中一部份不是很重要,都是促使我们想推广香港历史的原因,因为在香港教育制度中,香港历史是一个比较沉闷的存在,它比较多说一些政治、经济,很硬崩崩的东西,所以我便想说一些比较有趣啲香港历史。”
网络科技普及 承接老前辈历史保育工作者使命
尽管正规课程着墨不多,但过去香港民间的本土历史研究工作者也不遑多让,发挥着重要的角色,计有专门研究地方史、族谱学的香港珠海书院中国文学系专任教授萧国健博士、撰写香港掌故而闻名的鲁金、于50与60年代在香港郊野村落到处探索的上一代香港着明电视节目主持人朱维德等。在“港识多史”眼中,其实香港历史保育工作未曾中断。
上述这些老前辈贡献良多,但为何以往有关知识未能在年青人中普及,是否过于老套?相反,现在的继承者又为何如他们这般年轻?他们相信,目前他们年轻一代的相继出现,可能只是网络科技的普及,才会产生一种错觉他们是因为社会运动催生出来的。
Haidee说:“我想每一个年代,都会有那个年代的老套事情,你刚才提及那些知名学者,其实可能在他们身处那个年代时,也会有一些再老套的事情,然后他们做一些新兴(表达)玩意,所以其实即是每一个年代的人,用回他们所属的年代(表达方式)最合适。又或我们自己用回这一个年代,我们觉得合适,我们擅长的方法去做(表述推广)。我们不敢说,是否与他们一样,但我们的做法,就是我们会看回,我们其实都是自己的读者,我们会回看到底,我们对些什么(题目)有兴趣,跟住设身处地去想,其实,大家会对什么感到兴趣呢?”
林郑月娥曾在礼宾府内跌倒 探讨粤语“仆街”一词历史由来
读者网民的兴趣固然难以揣摩,若然要在推广香港本土历史时,加上新闻触觉元素,恐怕更是难上加难。去年10月19日,香港特首林郑月娥在个人脸书上讲述自己前一天晚上在礼宾府举行晚宴前下楼时从梯级跌下,右手手肘受伤需打石膏固定治疗,其后得到同事和朋友送上关怀,感到窝心。该贴文下跟的网民关心留言语句,更达到四千条以上。
不过,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网上另一些以“林郑仆街”为题的讨论,以此取笑特首的遭遇,表达幸灾乐祸的心态。 “仆街”一直以来是公认的粤语粗词,有失斯文,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港识多史”在当天便刊登贴文,指出在上世纪60年代,香港各大中文报章并不介意生动一点,以此字形容不同的情况,栩栩如生地使用“仆街”一词。
在完全没有提及特首跌倒一事下,这篇于同一天10月19日发表题为《“粤语由来”睇(观看)(别)人仆街最开心?》的文章介绍了包括《工商晚报》、《华侨日报》,以及左派的《大公报》在内的报章在60年代也有在标题或行文中使用“仆街”一词。其中1967年11月22日《大公报》在六七暴动期间更报导,左派组织“小老虎”成立,誓要把当时殖民地政府打到“仆街”。
“港识多史”当时在文中总结,“仆街”算是一个历久弥新的广东话用字,时至今日的用法亦无重大转变,只是多了一些如“睇人仆街最开心”的趣味新用法。有读者在网站留言表达感谢,认为旧报章俗语趣味盎然,看罢贴文后有一种过去与现在连结起来的奇妙感觉,获益良多。
两位创办人提到,除了社会触觉外,他们也不止步于政治新闻题材,也会涉猎国际层面,希望使读者、受众的视野扩阔。
寻找1841年1月26日香港开埠史实 并不等同“恋殖”
除了语言的使用外,细味历史冷知识的乐趣更可追溯至香港开埠的当天 - 1841年1月26日。近年每逢1月26日,一些以部份香港网民浏览为主的脸书、网站便充斥着要纪念这开埠重大日子,为香港庆祝生日,如今年是开埠181周年。
“港识多史”也不例外,在去年的1月26日撰文介绍这个特别日子。文中提到,其实很少人知道开埠前后的细节,只知道英军当天在占领角(即上环水坑口街)举行了升旗礼。
该组织还原了这几天的细节,并写到“1841年1月26日这一天,不止是香港成为英国领土的第一天,更是改变香港历史和命运重要分水岭。自此之后,香港便在英国人管治下,成为远东最文明和先进的地方之一。”
在当时主权移交已经过了23年半的背景下,重提与认识英军占领香港岛首日历史细节的意义何在呢?重提这段对于中国政府来说是“丧权辱国”的历史,又会否怕被误解有眷恋殖民统治(恋殖)之嫌?
Godfrey解释,过往少人特别提及这一天,是因为很多人不认识、没有兴趣,又或资讯不流通,但现在科技通讯普及下,所以提供这类史料资讯便来得容易,而他们扮演的角色,亦只是中立地提供资讯而已。
Godfrey说:“但现在,资讯相对地流通,我们现在认识的事物,可能或接触的东西比以前更加广泛,所以便会知道这是一个特别日子。它也是香港历史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我们都只是用一个好中立,一个很历史学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情,去解释或讲述当天那件事,如香港开埠对香港慨意义,以及当中过程,这其实都是一个非常资讯性,一个提供(者的角色)那样。”
“港识多史”另一创办成员Haidee也补充,他们从来没有“恋殖”的意图与动机,诉说重提这一天开埠的历史,也只是其历史意义。她说,这一天对于现代香港发展来说是一个转捩点,因为有了这一天才会使到香港主权转变,从而使香港出现了很多不同制度上的现代化转变,孕育出香港今天的模样。
Haidee说:“所以我这样不认为,说一天就是鼓吹恋殖?因为我们只是点出了一个时间点,这一个时间点就是使香港转变,但我们没有评论这一个转变是好还是不好。……但是我们现在说的,就是无论历史上这事情好还是不好,我们都会说,这就是我们写历史的态度,所以是否恋殖?其实我们在(文章中)里面有一些又会说回一些,可能当时政府官员不好的地方,或者他好的地方,我们都会直接说出,而不会只是单方面说一种声音。 你一些东西一定是好,另一些就是一定不好。”143
怀疑“被自杀”事件并非近年出现 早于1977年已有同类被裁定“死因不明”案件
时值2019反修例社会运动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香港出现了多宗怀疑是“被自杀”的事件。最为当时部份支持民主的示威者深信的,是传媒广泛报导的15岁少女陈彦霖尸体在海上被发现事件。当时部份舆论深信,陈彦霖是在警署内被杀害;警方亦发表声明“严正否认”,并且谴责有人散播虚假谣言,最后死因庭裁定这名少女“死因不明”。
除了上述事件外,2020年1月13日网上疯传一条短视频,显示九龙油塘纪律部队宿舍外,一名男子以疑似双脚弯曲向上倒立的奇怪姿势,从大厦高层的狭窄气窗缓慢跌出窗外,堕楼死亡。警方其后断定案件无可疑。然而,网上舆论普遍认为事主是“被自杀”。同样,香港警方强烈谴责这种被指“失实”的言论。
无独有偶,经过两年多的研究,“港识多史”于2020年3月刊登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其实香港历史上很多死因原本可疑却被指“无可疑”的案件多不胜数。早于港英殖民年代的1977年,便有一名油麻地警署行政主任怀疑“被自杀”事件。这名曾成功考进廉政公署ICAC行动组的中文大学毕业生 - 廖秉汉,却属意加入社区关系组,最后转往任职政府行政主任,获派至油麻地警署。
廖秉汉于当年7月16日早上外出买早餐后,被发现由高处堕下,没有遗书、没有明显自杀动机,经警方调查后认为他死于自杀,没可疑。结果,死因庭因一班中大师生强烈不满再次聆讯召开,但碍于法庭没有调查权力,只能根据警方证供判决,陪审团最后只能维持“死因不明”的裁决。
“港识多史”在文中结尾总结,廖秉汉案的真相至今世人仍不得而知。香港近年发生多宗尸体发现案件,死者将来能否沉冤得雪亦很难说。文章说,但世人可以做的,就只有保留记忆,不要遗忘。
不理会无端误会 若有压力也只是探讨历史的技术层面
古往今来,历史悬疑事件不断发生,没有因政权更迭而止步。但作为历史保育工作者,撰写这些“敏感”题材,在当今复杂的社会环境的当下,会否多了一份压力、多了一些顾虑? “港识多史”两位创办人Godfrey与 Haidee重申,他们是历史保育团体,不是政治组织,不会理会无端误会,纵然是存在压力,也只会是在探讨历史的技术层面上。
Godfrey说:“我想(压力)会是在技术上。技术上(而已)。做历史有压力的东西,就应该没有什么关系的,我想因为这(历史研究)工具与方法就都一直存在,但至于你(记者)所说的社会环境,其他方面,我觉得这是整体的,不只是(涉及影响)到我们,是香港整体的。 所以我们也未能回答(这问题)。 ”
Haidee也补充说,既然没有能力控制别人如何看待他们的工作,那便只要做好自己,坚持认为历史推广是正确的事情,便问心无愧了。
Haidee说:“我想那些(面对)好大压力的人,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已经打着某些排头(目的)去写作,所以他们便会感觉到正在进行的工作不受(官方)认可,所以才会认为有压力;但我们(港识多史)其实由始至终并不是作为一个政治导向,或者是propaganda(宣传)的工具,其他人如何诠释我们,我们控制不了。(既然)我们控制不了别人如何诠释我们的时候,我做翻好我自己一直做紧,我认为是对的。这样便可以了,现在他们(其他组织)认为自己有危险,因为他们是propaganda(宣传)的工具,但我们不是。”
鼓励不要盲目相信 多批判才会找出真正史实
被问到对将来经过大规模翻新工程后的香港历史博物馆《香港故事》展览有何寄望、会否感到民间历史保育组织更任重道远?这两位年青人都不约而同的表示,政府的角色是不能替代,民间也不可能有同样的资源进行历史保育工作。在各自发挥、互补不足的前题下,历史的承传工作,才会更加巩固,让后世获益。
Haidee最后总结说:“即是大家始终角色不一样。那个position(位置)不一样的时候,produce(生产)出来的成品也必然不一样。我们也不停对读者说,不是这样的,不是一定(政府的)博物馆,一定会有所欠缺。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们(民间历史保育组织)都会有些欠缺。 …… 但(我们)是应该(抱持)一个态度,就是我们对每一样东西都critical (带批判性)一点,看政府的,又或是看大学学者的,又或是我们(港识多史)的,或其他的。”
“港识多史”认为,就是不盲目信任任何一方,惟有大家多看、多阅读,多验证史实,日后才能更加有实力去迎接更多历史考证工作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