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前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财经频道主持人成蕾,被国安部门从北京的家中带走。2022年3月31日,成蕾一案在北京开庭,法院并未当天公布判决。美国之音就此采访成蕾男友尼克·柯伊尔,分享他两年来的遭遇和对此案的看法。
2020年8月13日,前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China Global Television News)财经频道记者、主持人成蕾,被国安部门从北京的家中带走。2021年2月5日,成蕾以“涉嫌为境外非法提供国家秘密罪”被正式逮捕。
46岁的成蕾出生于湖南岳阳,10岁随父母定居澳大利亚,毕业后曾在澳洲金融街工作,于2002年加入中国中央电视台,主持报道财经节目。
2022年3月31日,成蕾一案在北京闭门开庭,澳大利亚外交人员未被允许旁听。法院当天没有公布判决。
日前,成蕾的男友,前中国澳大利亚商会首席执行官尼克·柯伊尔(Nick Coyle),在其澳大利亚家中通过视频形式接受美国之音采访,分享了他这两年的心情和对成蕾一案的了解。
以下为采访实录,受访对象的观点为其个人观点,不代表美国之音。
突如其来的失踪
美国之音问:能不能说一下成蕾失踪前后的经过?
答: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2020年8月14日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当时叫了几个朋友和同事一起去国贸那边一个酒吧喝几杯,成蕾那天本来是下班后来参加的。但是从下午到晚上,她都没来。作为电视记者,她经常要突然加班啊赶稿啊什么的,所以我当时也没想太多。
后来陆续有朋友打电话来,然后我也发现当晚她并没有在电视上出现。第二天早上,我和她的一个好朋友一起去了她的公寓。进去之后我发现一切看起来正常,但是她的所有电子设备和护照都不见了。这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态可能有点严重。
我意识到,她一定是被捕了。那么问题是,谁把她带走的?中国政府内部有很多不同的部门都可以抓人。我然后去了澳大利亚使馆,跟使馆的人说了一下大概,他们说会去查询。周日早晨,他们告诉我,成蕾被国家安全部的人带走了。当时他们也不知道细节,只说涉及泄露国家机密。这时候我也意识到,国家安全部介入,那可能情况很严重。
问:你当时什么心情?
答: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觉得事情严重,另一方面,也许这么说不恰当,但是心里松了口气,总算知道她的去向了。然后知道急也没用,就开始考虑我们做什么才能帮她。一开始还抱有侥幸的想法,也许她只是被带去调查,很快就会回来。但是几周之后使馆的人被安排了和她见面,下面发生的也就不意外了。
怀着复杂和期望等待判决
问:今年3月31日,成蕾的案子在北京开审并且是闭门审理。此次审理你知道什么细节吗?
答:对于这次审理并没有太多的细节被披露出来。我只知道开庭了几个小时,然后她又被带回监狱了,而且因为疫情还要隔离两周。其他的,我并不了解更多。这个案子本来就是秘密审理,所以没有很多讯息。她的判决被拖后了三个月,我们现在只希望会有个比较宽大的判决。虽然心里有一线希望她被判无罪,但我知道机会很小。从整个案子来看,我希望她的刑期就是她目前的在押时间吧,这样她可以尽早回家见到家人。
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可以判十年以上,根据情节严重长短不等,这完全要看法庭的裁决了。我们也知道,在中国法庭受审的人,几乎最后都会被判有罪的,无罪的先例几乎没有。成蕾已经失去自由快两年了,这对她来说是非常艰难的两年。她所在的地方也不是普通的监狱,而是受到非常严格管控的地方。所以我希望最后法院能仁慈宽大处理。她有两个孩子,还有年迈的父母。
问:你和她的律师有过任何接触吗?
答:完全没有。这种涉及国家安全的案件,任何人都无法讨论细节。即使使馆人员在探望她的时候,也不被允许讨论案件细节。使馆人员只是问过她,知不知道自己被捕的原因,她说知道。除了这个就再也不能讨论更多细节了。
过去两年对所有人来说都很痛苦
问:成蕾的居住条件怎么样?
答:北京有一些国安部设的特殊场所,她就被关在那里。一开始的半年很难熬,她被关在一个房间里,24小时开着灯,干任何事都要报告。起立要报告,坐下要报告,上厕所也要报告。一周只能洗一两次澡。和外界完全没有任何联系,不能打电话。
半年后她被正式逮捕后,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我觉得应该也是在同一个场所,换了个囚禁室吧。在那边她有三个狱友,一起睡一个大通铺,监管依然很严格,伙食条件也非常一般。这近两年来我们一直很担心她的身体和精神健康。她到现在也从来没被允许给孩子或者父母打一个电话。唯一和外界的交流就是每个月半小时的使馆人员的探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成蕾和律师也只是在开庭之前有过三次短暂交流。
一月一次的视频探视被以疫情为由无限期暂停
问:现在领事探望还在进行吗?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答:自从她被捕后,一直有一个领事探望的协定。这也是日内瓦公约的内容之一,使领馆人员可以定期探望在别国被捕的公民。一直以来,澳大利亚使馆人员可以每个月有一个30分钟的探望时间。不过都是以视频形式进行的,面对面的直接交流从未有过。使馆的人每个月会被带到国安部的一个场所,在一个安排的房间里用安排好的电脑和成蕾进行视频通话。他们最后一次探视是4月21日。但是5月中旬,使馆人员被告之,因为疫情管控,对成蕾的视频探视被无限期暂停。
这是让人无法接受的。这违反了中国和澳大利亚以及任何其他国家之间的协定。以疫情管控为理由中止探望也无法让人接受。成蕾和领馆人员之间甚至没有过面对面的交流,一直都是视频而已。在进入通视频的场所之前,这些领馆人员都要有健康码,还要接受新冠抗原测试,阴性才可以放他们进去。所以用疫情管控为理由不让他们探视是说不通的,无法让人接受。
问:你和成蕾有过任何交流吗?还是只是通过领馆人员帮忙带信?
没有直接交流。一般都是他们在探望之前,我会把想说的话告诉他们,叫他们帮忙带信,转达我和朋友们对她的支持。然后他们也会把回复转达给我。使馆的人每次都非常尽心的帮我们传递了消息。她最近因为吃得不好,营养不良,所以有些健康问题,但是除此之外她的精神状态还好。
一开始的六个月是非常难熬的。无法想象的难熬。她和外界没有任何交流,白天黑夜会被随时审问。我无法想象如果我在那种情况下会怎么办,我一定做不到像她那样坚强。她的孩子是她的精神支柱。六个月之后转移到别的地方之后好了很多,因为成蕾是个很喜欢和别人交流的人,有了三个能讲话的狱友之后,对她来说是个进步。
问:她在澳大利亚的家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答:我和她的家人有联系,两个孩子都还好,姐姐刚13岁,弟弟也快11岁了。孩子们适应新环境的能力很强,但是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需要妈妈。对于成蕾的母亲来说,这两年简直和地狱一样难熬。因为这个案子充满了不确定性,刚开始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被释放,快两年过去了我们依然不知道。
问:你觉得新上任的澳大利亚总理安东尼·阿尔巴尼斯(Anthony Albanese)能给这个案子带来一点转机吗?
答:目前来看我还是比较乐观的。澳大利亚现在有新的中国大使,我们也看到新一届政府展现了和中国重塑关系的姿态。前一届政府显然和中国的关系搞得很僵,甚至一度没有高级,哪怕是中级层面的外交对话。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有人能站出来替成蕾说句话呢。所以新一届政府应该可以重启和中国的互动,缓和一下之前僵化的关系,更有效的处理两国之间的矛盾。
当然,我希望在外交互动上,他们能把成蕾这个案子作为一个重要问题来讨论。让成蕾尽早回家,这也有非常积极的意义。中国如果期望重塑两国关系,我大力支持,对成蕾的宽厚处理也将会是符合这样的新姿态的。
问:成蕾现在状态怎么样,每天都怎样度过?
答:总的来说还不错。我和她的家人可以给她送书看。我给她送了练瑜伽的书,她说现在已经练到高级阶段了。她还和狱友们一起学语言,她教狱友英语,狱友教她粤语。成蕾是个很有语言天赋的人,除了这个她还重新开始学习德语、西班牙语,她的生活总是这样充满目标。成蕾是在人生最困难的时候用锻炼身体和头脑来让自己度过这段时光。她的人生永远不会虚度,现在也是。
她这两年没有和父母孩子通过话,只能写信。但是信件你知道要经过审查啊什么的,一来一往就会非常慢。对她来说,一月一次的领馆探视就显得尤其重要,因为那是她了解外界的唯一窗口,也是唯一让她能知道的途径,她没有被朋友和家人遗忘。这对她的精神健康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问:你自己现在回到了澳大利亚,情况怎么样?
我过去两年也是很难熬的。我曾经跟朋友说,每个月探视那几天对我是种折磨。我把信息交给领馆的人,然后一两天后拿到他们传达的回复。我很期望得知成蕾的情况,但是又很害怕她状态不好。我前几天还又把记录拿出来看,越看越觉得情绪很起伏,尤其是前半年。对她来说是彻底的孤独,与世隔绝。我无法形容那段时间是多么的痛苦,我现在只庆幸她比之前好了很多。
成蕾有种与生俱来的幽默,尤其是黑色幽默,这也是我们能合得来的重要原因之一。她现在有时候还会拿自己的情况开玩笑,比方说监狱和养老院有啥共同点啊,都是要坐轮椅,伙食不好什么的。她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
我在中国度过了四年。这四年的时光很美好,我对中国和中国的朋友怀有深深的感情,这是成蕾一案也无法改变的。
问:你到现在也不知道成蕾到底为什么被捕入狱吗?
答:完全不知道。认识成蕾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特别善良的人。我无法想象她会故意去伤害别人的利益,永远都无法想象。这也是这个案子艰难的地方。中国这方面是毫无透明性的,所以我们无法判断。也许这个案子因为本身的性质无法公开细节,但是当一切都不透明的时候,各种猜测啊理论啊都会随之而来,所以我尽量远离那些不靠谱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