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任期即将届满。在他执政的四年里,美国与中国在贸易、科技、安全、地缘政治、外交和人权等领域的冲突不断升级。
很多观察人士认为,美中两国已经陷入了一场“新冷战”。特朗普政府留下了怎样的美国对华政策遗产?拜登1月20日宣誓就任第46任美国总统后,他将如何处理美中关系,在几个备受关注的关键领域将用何种方式和态度应对中国?
特朗普处理美中关系打分
华盛顿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亚洲高级顾问葛莱仪(Bonnie Glaser)认为,对特朗普处理美中关系的评判要把特朗普政府和特朗普总统本人区分来看。
她说:“我会给总统本人一个很低的分数,也许是勉强及格的D。 他几乎只关注双边贸易赤字,而拒绝对香港或新疆发生的事情采取行动,直到新冠疫情发生。他削弱了美国的同盟关系,我认为他真的不懂策略。但至于特朗普行政当局,我认为至少也许应得A-,他们正确评估了中国对美国的挑战和威胁,也许在政策应对方面分数要低一点,因为我不认为(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本身对改变中国行为非常有效。”
美国保守派专栏作家,《美中科技大战》(The Great U.S.-China Tech War)的作者章家敦(Gordon Chang)认为,特朗普执政四年使美国对中国奉行了几十年的接触政策被改变,也引发了整个美国社会包括政界、学术界和民间对中国看法和认识的大反思。
他说:“在处理中国问题方面,我给特朗普总统打很高的分数,因为他抛弃了过去五十年来的对华接触政策,那是美国支持中国共产党的政策。那样的政策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现在是以交易的方式和他们打交道,而且他增加了(打交道的)成本。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如果我们想推动中国向更好方向发展,我们就必须给他们向那个方向发展的诱因。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帮助、帮助、再帮助他们,是行不通的。所以,这是我们美国人思考这个问题的一个重要转变,而这要归功于特朗普总统。”
斯坦福大学弗里曼·斯波格利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梅惠琳(Oriana Skylar Mastro)表示,她会给特朗普打B或B-。她说:“他确实说过,我们正在与中国进行大国竞争,他也开始尝试与中国竞争。我认为在这点上他是值得肯定的。我认为问题是他后来试图以非常无效的、适得其反的方式进行竞争。”
但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学者、前美国在台协会台北办事处处长包道格(Douglas Paal)指出,特朗普的对华政策缺乏实际效果,在对华贸易战上甚至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
他说:“人们会说,至少特朗普终于对中国强硬起来了。我们需要对中国采取强硬态度。 你知道,我们本来就朝着这个方向前进。习近平上任后,我们两个社会之间的摩擦点和冲突点越来越多,因此不管是哪位总统执政,都自然会对中国强硬起来。”
特朗普的哪项对华政策最有效?
章家敦认为,特朗普政府对中国最有效的一项政策就是把一些中国企业列入美国商务部的实体清单,这对遏制中国窃取美国技术和知识产权有重要意义。
他说:“这意味着美国公司、美国个人,在没有得到商务部许可下,不能与中国公司在高科技领域进行业务往来。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中国窃取了很多美国技术,而特朗普放在实体名单上的公司,都明显犯下不可接受的行为,包括窃取美国知识产权。所以在众多政策中,这是我最喜欢的。”
葛莱仪认为,特朗普政府在南中国海问题上对中国的动作值得加分。她说:“因为在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几乎只注重开展航行自由,这是必要的,但还不够。特朗普政府往前迈进一步,不只继续进行航行自由行动,同时还强调中国海警船(不应)在其他声索国的专属经济区(EEZ)内活动,让这些国家无法开发和获取依据《国际海洋法公约》理应属于他们的渔业资源。所以,美国的政策已经从航行自由扩大到了海洋自由。”
但包道格则认为,特朗普的对华政策并无可圈可点之处。他说:“他们从不看大局,总是专注于窄小的问题。总统本人对事情的关注不够专心,没有连贯性,使在他底下的人可以通过破坏现有的问题处理机制,造成真正的伤害。不管是在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还是在其他地方,我们在这些地方对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感到不满,但我们把自己从竞争中抽出,而不是参与其中,在这些国际组织里和中国竞争。”
拜登会对中国软弱?
一些观察人士担心,拜登可能不会像他的前任那样对中国的立场不够“强硬”。斯坦福大学的国际问题研究员梅惠琳表示,她的确略有担忧。
她说:“美国需要明确表示,我们欢迎一个富有建设性的、和平的中国融入国际社会。只有当北京采取不负责任、咄咄逼人的行为时,我们才要对中国采取强硬立场。所以,我认为,说我们是强硬还是软弱是没有帮助的。我所担心的是,也许拜登总统不会对北京进行足够强有力的回击,也不会使用他手中的所有工具来进行回击。我认为他计划通过外交手段来领导是件好事。我认为他计划建立经济关系并加强我们的同盟和伙伴关系也是件好事。但所有这些都要在坚实的军事力量基础上完成。而我担心的是,与特朗普总统相比,他较不愿意利用这一基础来继续威慑和约束中国的行为。”
专栏作家章家敦认为,他担心的是拜登会不会也像他的前任那样,在上任后也给中国一个宽限期(grace period)。他说:“首先,他会给中国一个宽限期。我们知道这一点,因为每个总统都会给中国一个宽限期。特朗普总统给了中国14个月的宽限期。但是现在和2017年,也就是特朗普政府的第一年不一样的地方是,现在我们一刻也不能耽误。”
CSIS的葛莱仪表示,她并不认同所谓“强硬”或“软弱”的表述,而且也不认为拜登会对中国“软弱”。
她说:“首先,他的团队中许多人在奥巴马政府的后几年,目睹中国变得更加强硬,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表现出好战行为。他们也体验过中国做了些承诺,但后来没有兑现。所以他们有这样的经验。而且我认为他们在上任后会睁大眼睛。我认为拜登会设定明确的优先事项。他将制定有效的战略来实现这些目标。我个人不认为与中国进行精心策划的对话或与中国合作是软弱的。所以,我认为虽然有些人认为这是软弱的,但我不认同这种观点。”
对拜登政府对华政策的展望
在科技领域,特朗普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对华为等中国科技巨头施加了各种制裁措施。专家认为,拜登将延续特朗普政府的部分做法,但同时会强化与盟国的合作。
葛莱仪说:“拜登政府上任后会进行一次审视。他们将审视现有政策。另外很多已经在实施中的新政策,像在实体名单中的企业,签证限制等等,我想作为拜登政策的一部分,这些都会被审视。我相信他们会找到如何应对这些中国企业的方法。我相信在涉及国家安全问题时,拜登团队在允许中国公司积极参与我们的电信系统或购买中国的产品系统时,会采取谨慎态度。”
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的包道格预测,拜登上任后将面临很大的压力,必须去采取和特朗普政府类似的做法。但他认为,保持美国的开放,让中国企业依赖于美国的技术或许更符合美国的利益。
他说:“我认为在某些情况下,我们最好是保持美国的传统,保持成功的现代经济的传统,让我们的大门向人们、向思想、向技术开放。有些技术是纯粹的军事或安全方面的,这时你也需要那些专家来判断,说这些技术需要保护起来,是不能共享的。但是我觉得总体来说,你越是一体化,就越能让我们担忧的中国公司依赖于它们与外界的关系。我们是有这个实力的。这不是一个我们要保护自己免受猛兽攻击而我们又不能反击的领域。我们有能力设置条件,我认为我们应该建立一个机制,让各种问题都能在这些条件下得到解决。”
在台湾议题上,特朗普政府的四年里,华盛顿与台北的关系得到了巩固和空前的发展。专家认为,拜登上任后,新政府会继续推动与台湾的关系,但方式和方法会有所不同。
前美国在台协会台北办事处处长包道格说:“美国两党对台湾的支持是明确无误的。国会在过去几年中多次表明,希望在两党的基础上与台湾人民保持强有力的实质性关系。我认为这一点不会削弱。我想,我确实听到了一些媒体的报道,说人们担心拜登会对台湾不那么直截了当。但区别是,帮助台湾人民成功维持自治和充满活力的民主,并让台湾成为全球经济环境中日益增长的经济互动的一部分,这与作秀式的官方接触是有不同的。这会让中国必须对台湾施加更多压力。当我们对台湾做这些事情时,很少情况下美国会为改变而付出代价,因为这让台湾拥有前所未有的自治和国内成功的时期。我们可能会不必要地将这一点置于风险之中。”
葛莱仪认为,新政府在台湾议题上采取哪些动作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北京怎么做。她说:“拜登对台湾的政策部分取决于中国对台湾做什么。它是否会继续在台湾的防空识别区内和越过台湾海峡中线进行海、空行动,对台湾不仅使用军事胁迫,而且使用外交和经济胁迫?如果这些政策继续下去,那么我认为美国将别无选择,只能做出回应,以确保威慑力的存在,确保中国明白美国在台湾安全和两岸稳定上的利益。不过我认为,美台关系中的一些敏感议题,可能会以一种较为不明显的方式来进行。”
梅惠琳也表示,拜登政府将致力于维护台海两岸的现状,虽然美国将继续支持台湾,但形式会有所不同。
她说:“很多人说特朗普总统对台湾的态度很不一样,但他最后还是上维持了战略模糊。在美国在某些突发事件中会怎么做的问题上,他延续了对台湾的军售。不同的是,特朗普总统的政策是非常单边的。比如说他试图增加台湾的国际空间,派更多的高层代表和台湾代表见面。我觉得这不会是拜登要走的方向,实际上我觉得拜登要走的方向会更有效,就是尝试恢复在国际机构框架内的努力。在特朗普任总统时期,美国退出了台湾想要加入的机构,那就很难拓展台湾的国际空间。所以我觉得美国对台湾的支持会继续,但是会采取不同的形式。”
专家们认为,在人权议题上,拜登政府会加大对北京的压力,并会采取行动,追究践踏人权者的责任,动作力度将比特朗普政府还要大。
CSIS的葛莱仪说:“我认为,拜登是真正关心人权的。而在大选前,拜登的竞选阵营实际上表示,新疆发生的事情是种族灭绝。这比特朗普政府走得更远。我想,当选总统拜登已经说过,他支持采取强硬的行动来惩罚中国侵犯香港自治权的行为。所以我预计这套政策会继续下去,拜登政府会在此基础上再接再厉。”
中国不搞议题挂钩
在处理对华关系上,对拜登总统及其外交政策团队最重要的一个建议是什么?斯坦福大学的梅惠琳表示,要认识到中国不搞议题挂钩。
她说:“中国是个务实的国家,他们不会搞议题挂钩。所以如果我们以为向中国做出让步,可以建立起他们在其他领域合作的善意,比如说跨国威胁、疾病,我们以为这样就能建立起善意,然后借此说服中国在对我们很重要的议题上做出些让步,比如朝鲜或南中国海,那是行不通的,我们最终会失望。我们必须以一种非常直接、务实的方式与中国接触,了解到我们的利益是互相冲突的,但我们不是敌人。”
别太早和习近平举行峰会
葛莱仪的建议则是,在解决好美国国内问题之前,拜登政府不要过早与北京举行元首峰会或高级别对话。
她说:“我想我最重要的一个建议就是,不要太早和习近平举行峰会。我们必须把自己的家务事办好。我们必须加强美国的实力,我们必须重振我们与盟国的同盟关系。我们知道,中国在看到其它国家实力下降的时候,就会占它们的便宜。而且我们知道,中国认为新冠大流行加速了全球力量平衡格局的变化。在这种格局下,中国正在成为一个大国,而他们认为美国正在衰落。所以我认为,在我们没有重新获得中国的尊重之前,我们不应该与中国进行峰会或严肃的谈判。”
对中国的观感必须符合现实
保守派专栏作家章家敦则呼吁拜登团队带着对中国的现实认知上任。他说:“从我们在竞选期间和选举后听到的情况来看,他们对中国的看法似乎与现实不符。我们必须记住,现在的中国是异常咄咄逼人的好战和傲慢。因此,现在不仅对美国人民,而且对中国以外的各地人民都构成了严重的危险。”
美国必须先恢复自信
包道格的建议是,美国需要增强自身的实力并恢复应有的自信。他说:“我们要有自信,恢复自信,减少美国各部、各民族、派系之间的仇恨,设立一个国家性的目标。肯尼迪在60年代把登月定为国家目标。我们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以及其他地方制定的目标没有被认可,而且浪费了很多时间。我们必须回到政府能做的事情上。基础设施的改善将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在科技领域更多的投资,协调政府与私营部门,对经济中最先进的部门给予支持。这可以通过税收机制和投资机制来实现,新一届政府在国会支持下有能力做到的。所以我认为自信是我对下一届政府最重要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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