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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缅甸》缘何一禁再禁?


掸王宫里摆着萨金特成为掸族“圣王妃”时的照片。(美国之音朱诺拍摄,2013年02月19日)
掸王宫里摆着萨金特成为掸族“圣王妃”时的照片。(美国之音朱诺拍摄,2013年02月19日)

上个月,一部反映缅甸掸邦土司生活的电影 —— 《暮色中的缅甸》(Twilight Over Burma) —— 在仰光人权电影节前夕被缅甸当局禁映。根据泰国《民族报》(The Nation)报道,本周,这部影片在泰国国际电影节期间再次遭到泰国电影审查局的禁映,电影节举办方对奥地利制片人、导演和演员发出的邀请也随后被取消。

《暮色中的缅甸》是根据现居美国科罗拉多州波德市的奥地利籍女作家英格·萨金特(Inge Sargent)的同名自传体著作改编的。在缅甸军政府时代,萨金特这本书曾长期被禁止在缅甸出版发行。2012年,缅甸逐渐开放媒体管制后,《暮色中的缅甸》一书也被允许翻译成缅文、在缅甸境内自由出版,并已成为西方游客了解缅甸、了解掸邦的必读作品。所以,这次电影的遭禁让该片的剧组人员以及缅甸观众甚为困惑。

记者曾经于2013年初走访了缅甸掸邦昔卜市(Hsipaw)的掸王宫,见到了掸邦末代土司苏甲盛的后人,在这里为读者介绍一下这个掸邦王族的兴衰历史以及这本书的时代背景。

受人拥戴的掸王子和圣王妃

20世纪50年代初,奥地利姑娘萨金特在美国科罗拉多州丹佛市念书时,遇到了在科罗拉多矿业学院主修矿业工程的缅甸学生苏甲盛(Sao Kya Seng)。俩人从相恋到结婚,苏甲盛一直没有透露过自己的掸王子身份,而萨金特也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留学生。直到1954年初,俩人乘船回乡探亲之际,在即将到达仰光港的时候,苏甲盛才告诉萨金特,自己是掸邦昔卜土司的儿子,将要回家继承父业。

掸王宫的主楼是一幢砖石结构的双层建筑,建筑风格有些东西合璧。(美国之音朱诺拍摄,2013年02月19日)
掸王宫的主楼是一幢砖石结构的双层建筑,建筑风格有些东西合璧。(美国之音朱诺拍摄,2013年02月19日)

掸邦,顾名思义,是以掸族为主的一片地区。它位于缅甸东部,与中国云南、泰国、老挝接壤,是现缅甸最大的行政省区,占了缅甸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积。掸族人与泰国的主体民族泰族、老挝的佬族、以及中国的傣族同属一个民族。在缅甸境内的这些掸邦领地,几百年来一直是由土司当政的城邦小国为主,几乎没有形成过统一的中央集权式国家。所以,在历史上,他们经常受到北方中国王朝和南方缅族王朝的背腹夹击,常常要双向纳贡。英国人占领缅甸后,在掸邦正式承认了34个城邦国,其中昔卜的掸族王国是第二大的,也是北掸邦的中心。

掸邦即使在受到缅族中央政权的管辖期间,各地土司也一直保持着相当大的自治权力,就连英国人占领后,也没有像治理内陆的“缅甸本部(Burma Proper)”那样、建立一整套现代行政管理体系,而是让土司们继续各自为政,相对独立地管理自己的地盘。

受过西方教育的苏甲盛带着重建家乡的梦想回到昔卜,当时,二战过去了将近十年的掸邦仍然是满目疮痍。苏甲盛随即宣布,废黜土司特权,把辖区内的土地分给昔卜老百姓。他在昔卜开办矿业加工厂,开办了学校和医院,让家仆的儿子和自己的孩子进一样的学堂,享受同样的医疗服务。因此,苏甲盛深受昔卜人民的爱戴。而他的妻子萨金特也逐渐适应新环境和她的新角色,对昔卜开始有了家的归属感。她学会了掸族的语言,经常走访百姓家庭,还到医院义务帮忙。1956年,萨金特正式被册封为昔卜的“圣王妃”(Mahadevi)。

风云突变,逃出缅甸

1947年,缅甸独立前夕,掸邦的领袖们参与制订了昂山将军发起的《彬龙协议》,其主要宗旨是建立一个统一的缅甸联邦,赋予各少数民族高度自治、相互间平等的权力。掸族是缅甸仅次于缅族的第二大民族,由于共同的佛教信仰和几百年来的通婚融合,掸族与主体民族缅族的关系相对较为和睦。缅甸联邦的第一任总统、娘水土司苏瑞泰(Sao Shwe Thaik)就是掸族人。建国初期的缅甸联邦政府中,也有不少身居高位的掸族人。所以,尽管《彬龙协议》中明文约定,联邦成立10年后,一些民族有权决定是否脱离联邦而独立,但掸族的主要土司首领们一直遵守各民族团结的原则,从来没有要求过独立。

然而,自从缅甸独立一开始,联邦政府就遭遇到缅共暴动和其他民族要求独立的压力,克伦族、孟族、克钦族相继揭竿而起,整个缅甸被割据成四分五裂的状态。以缅族为主的军队虽最终将各方暴动击退,并将少数民族势力驱赶到远离内陆的边境地区,但人心向背的结果,却是少数民族与缅族之间越发各怀心思、互不信任。

上世纪50年代初期,缅甸政府以中国国民党军残部进入掸邦为由,在掸邦各地部署了大量的军队,试图限制并赶走国民党军队,也同时监视掸邦各土司城邦的动向。苏甲盛刚刚回到昔卜的时候,就发现了附近缅军驻扎的堡垒,这使他很不高兴。掸邦土司一向都是自己管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外人军队的进驻总是被视为一种不信任或挑衅。但是,他还是以重建家园的大局为重,将自己的不满压了下去。但是,掸邦其他地区的头人并非都像他这样深明大义,小股武装造反时有发生,这反过来又使得缅甸军方更加坐卧不安。

1961年,缅甸独立已经超过13年了。从总统位置上卸任多年的苏瑞泰召集掸邦各地土司开会,并在会上通过了一项给联邦政府的建言,希望得到更大更广泛的自治权。苏甲盛也受邀参加了会议,并在建言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建言书上明确写道,掸邦各地不要求独立,但缅甸军方还是将这份建言书解读为掸邦寻求分裂的信号。紧接着,1962年3月2日,军队总司令奈温将军发动了军事政变,逮捕了总理吴努、首席大法官、5位联邦部长,也逮捕了包括苏瑞泰在内的30位掸族和克伦族首领。苏瑞泰的儿子在冲突中被军队射杀,成为那起号称“不流血的军事政变”中唯一的流血事件。

苏甲盛也在那次事变中失踪,直到今天,缅甸政府也没有正式就他的下落给出说法。1964年,苏甲盛失踪了两年之后,萨金特借着去仰光给女儿治病的机会,在奥地利大使馆的帮忙下,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偷偷逃出缅甸。她在奥地利父母家里暂住了一段时间后,回到美国,在科罗拉多教授德语。两个女儿每年都写信给缅甸政府,询问父亲的下落,但从来没有得到过回信。

现在,萨金特还健在,已经年届八十,她后来又结了婚,并在丈夫的鼓励下于1994年出版了自己的传记 —— 《暮色中的缅甸》。她将全部稿费捐赠给了泰国边境的缅甸难民,又与丈夫共同成立了一个旨在救助缅甸难民的非营利组织,名叫“缅甸生命线”(Burma Lifeline),总部设在丹佛。

劫后余波

2013年2月,记者曾经拜访过位于掸邦昔卜的掸王宫(Shan Palace)。当年,苏甲盛和萨金特回到缅甸后,一直居住在这座建筑里。萨金特逃出缅甸后,房子一直由苏甲盛的侄子唐纳和他妻子照看。很多西方游客慕名而至,向唐纳夫妇了解苏甲盛一家的命运,唐纳也因此而被军政府抓捕入狱,时间是2005年9月。

唐纳的妻子芬(Fern)告诉记者:“抓他进去的时候说,罪名有两个,一是和外国游客说话,这个判了8年;另一个是‘无照经营旅游性质的场所’,这个判了5年。可这是我们自己的房子啊,又不收费,怎么算是‘旅游性质的场所’?可是你又怎么能跟军政府讲得通道理呢?”

末代土司苏甲盛的侄媳妇芬在门口迎候客人,她和先生唐纳德已经守候这所老宅几十年了。(美国之音朱诺拍摄,2013年02月19日)
末代土司苏甲盛的侄媳妇芬在门口迎候客人,她和先生唐纳德已经守候这所老宅几十年了。(美国之音朱诺拍摄,2013年02月19日)

就在记者拜访掸王宫之前一年,2012年10月,在奥巴马首次访问缅甸前夕,缅甸政府大赦了一批政治犯,唐纳也在大赦名单当中。实际入狱7年多。

操着一口流利英文的芬向记者详细介绍了苏甲盛和萨金特在昔卜的生活,介绍了1962年那场政变以及她的家人在政变之后遭到的不公平待遇。她指着客厅里墙上和书桌上的那些老照片,一一讲述昔卜历代土司的名字和家族的历史。她说:“苏甲盛失踪的时候大概才36岁,萨金特曾经试图通过私人关系,营救在狱中的丈夫,但没有成功。她逃出缅甸前,已经获知了苏甲盛死在狱中的消息,一位狱卒冒着风险将苏甲盛的衣物带给了萨金特。”

电影被禁的原因

尽管缅甸已经于2015年11月选出了50多年来第一个民选政府,但军方仍然在议会和内阁多个部门握有实权。昂山素季的民盟上台后,一直小心翼翼地与军方打交道,很多国家政策仍旧沿袭着前一届政府的套路。

针对媒体就《暮色中的缅甸》被禁一事的质问,缅甸信息部常任副秘书长缪敏貌(Myo Myint Maung)表示,这部影片“可能会影响各民族之间的团结,所以,不应该被允许公演。”缅甸的电影审查机构对媒体也给出了同样的理由。

仰光电影节的组织者孟孟玛(Mon Mon Myat)则认为,电影之所以被禁,是因为里面展示了缅甸军队的不良形象,“一旦涉及到军队,涉及到宗教的话题,我们就不能碰,”她表示,电影被禁显示出新政府在保障言论自由等问题上做得很有限,“我们是新酒装在旧瓶子里。”

这部电影在泰国的命运与其在缅甸的命运相同,让电影制片方和电影节的主办方感到十分滑稽。因为,这部电影在拍摄期间,曾经得到泰国文化部门的批准,在泰国北部的清迈拍摄了大量外景镜头。而且,几年前,另一部以缅甸为背景的电影《昂山素季》(The Lady)全部都是在泰国完成拍摄的,影片同样在当时的缅甸遭禁,但是,却得以在泰国全国的影院上映。

对此,泰国有关部门给出《暮色中的缅甸》被禁的理由是,不想破坏泰国与缅甸日益亲密的关系。然而,缅甸电影人敏廷寇寇基(Min Htin Ko Ko Gyi)却表达了不同看法:“泰国现在也是在一个军事独裁政权的控制下,我认为他们不愿意让民众知道,军队夺权后的国家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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