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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时间 12:33 2024年12月25日 星期三

记者手记:在战火蹂躏的乌克兰 对苏联的留恋之情正在迅速消逝


2022年4月28日,在逃离村庄几个小时后,一位女士在哈尔科夫郊外掩面哭泣说:“我以为我死了。”(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2022年4月28日,在逃离村庄几个小时后,一位女士在哈尔科夫郊外掩面哭泣说:“我以为我死了。”(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虽然战争如今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但是在乌克兰各地的很多人仍在表示震惊。这些人往往是那些还记得前苏联时代的老年人,而且住在乌东,俄语是他们的第一语言。

他们说:“我们没有想到俄罗斯会这样做,这可是我们的‘兄弟国家’啊。”

在文尼察、基辅、哈尔科夫、第聂伯罗、扎波罗热、克拉马托尔斯克、斯拉夫扬斯克以及这些城市之间的众多村庄和小镇,我们都听到人们在表达同样的情绪。

他们说,暴力出自一个“兄弟国家”之手,加上这场战争的可怕,让他们感到震惊。战火已经夺去了成千上万平民的生命,并迫使上千万人逃离家园。

乌东重镇哈尔科夫自从战争爆发之初就一直遭受着重炮轰击。上个月末,在城外一处基本被摧毁的路边休息站,拖家带口的人们乘坐巴士或小车抵达这里,他们在车窗上挂着白色缎带,希望这种符号能够表明自己的平民身份。

他们来自最近被乌军收复的边境村庄。在俄罗斯占领当地期间,很多人家选择向俄罗斯的方向进一步迁移,在当时,这是安全脱离战区的唯一出路。

2022年4月22日,在位于哈尔科夫的被战火损坏的自家住宅的地下室里,维拉说:“我的部分家人生活在俄罗斯。我出生在苏联,我永远也想象不到会有战争,我们是兄弟啊。”(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2022年4月22日,在位于哈尔科夫的被战火损坏的自家住宅的地下室里,维拉说:“我的部分家人生活在俄罗斯。我出生在苏联,我永远也想象不到会有战争,我们是兄弟啊。”(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在休息站的一些人说,他们留在了村里,这是出于爱国。其他人说,他们不想丢下自己的牲畜或农场,或者害怕过难民的苦日子。可以明显看出,几乎每个人都受到了精神刺激。

一位消瘦的男子痛苦地瘫倒在人行道上。一位女子回忆起前一夜几小时不停的轰击。她连说了好几遍“我以为我死了”,随后便泣不成声。

边境居民的身份认同

在她的朋友在一旁哭泣之际,74岁的瓦伦蒂娜·帕夫洛娃插话说:“我出生在俄罗斯,可我想生活在乌克兰。这是我的国家。”

她说,她们的村庄直到最近还相对安全。说着说着,她也哭了起来,而且浑身颤抖。之前,多数的炮击都越过了她们的住宅,目标是城镇郊外的乌军,只有几发炮弹落在附近。

可是,当乌军进村后,战火便烧到了她们的后院,不再有任何人是安全的了。帕夫洛娃说:“俄罗斯人开始到处射击。”

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俄军在撤退时会攻击乌克兰平民,这些平民中有很多人的年纪跟他们的祖母相仿。“我遇到一名士兵,戴眼镜的男孩,视力不好,”她解释说。“我问,‘你视力不好,当兵干什么?’”

“我不知道,”帕夫洛娃记得这名士兵回答说。“我以为我是去基辅把你们从纳粹手中解放出来。”

“俄罗斯世界”

很多乌克兰人说,外部人士对关于乌克兰这个国家的叙事存在一种常见的误解,当这种叙事被过度简单化时就变得大错而特错了。然而,有一种叙事版本一直是乌克兰民族发展历程的一部分。

这种简单化然而却是不正确的版本说,母语为俄语的乌克兰人一般来说支持俄罗斯,而第一语言为乌克兰语的人一般都反俄。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炸弹落入住宅、学校和医院,俄军犯下战争罪的指控不断传来,一些城市被围攻两个多月,这种叙事的每一个版本似乎都站不住脚了。

2022年4月28日,在扎波罗热,在一处居民区发生爆炸并造成三人受伤后不久,乌军士兵查看现场。(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2022年4月28日,在扎波罗热,在一处居民区发生爆炸并造成三人受伤后不久,乌军士兵查看现场。(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在南部城市扎波罗热,官员们越来越担心俄罗斯有可能把当地作为全面进攻的目标。在4月末,在一枚炸弹击中了该市一处风景如画的社区的几个小时后,当地人愤怒了。他们对我们说,附近根本没有任何设施可以被误认为军事目标,而且当地的多数农田都已经被俄罗斯占领了。

扎波罗热的家庭对俄罗斯媒体并不陌生,俄语是通用语言。多年来,他们听到的新闻告诉他们,“俄罗斯世界”是友善的,亲如兄弟,值得扩展。

然而,年纪在40来岁和50来岁的乌克兰男子却在用俄语愤愤不平地抱怨着。他们看着一只死狗被拖出一米宽的弹坑,弹坑附近是十余所被摧毁的民居。“这就是‘俄罗斯世界’?”他们说。“我们受够了‘俄罗斯世界’。”

在城镇另一边的一家军医院,来自乌西的伤兵、26岁的纳扎尔·赫纳提夫说,他这一代人以及他的乌西故乡利沃夫从来就没有那种幻想,当俄罗斯袭击平民人口中心时,他们并没有那种幻灭的痛苦。他从小受到的熏陶就是排斥俄罗斯的一切,包括语言、文化和人民。

2022年4月28日,在扎波罗热的战斗中受伤的乌军士兵赫纳提夫在一所军医院疗伤。(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2022年4月28日,在扎波罗热的战斗中受伤的乌军士兵赫纳提夫在一所军医院疗伤。(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在赫纳提夫的眼中,他的同龄对手、也就是年轻的俄军士兵们,都是敌国的雇佣军或者缺薪少饷的作战工具。

赫纳提夫躺在病床上,他的一只胳膊断了,一条腿骨折。他说:“如果我不幸死了,那也不会像俄罗斯人那样可耻。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偷洗衣机。”

消逝的友情

但是,即使在最西边的利沃夫等城镇和村庄,一些家庭也因为俄罗斯在他们个人经历中的角色被重新塑造而感到悲哀。除了漫长的侵略、冲突、革命以及有时的和解的恩怨情仇之外,很多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在边界的另一侧都有朋友和亲人。

然而,越往东走,这种亲情的丧失越让人苦涩。在哈尔科夫一处地铁站的地下深处,几百人在这里栖身了两个多月,地上的社区每天都在遭受俄罗斯的袭击。

2022年4月29日,几百人在哈尔科夫地铁站避难,自从战争在2月爆发以来,他们一直栖身于此。(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2022年4月29日,几百人在哈尔科夫地铁站避难,自从战争在2月爆发以来,他们一直栖身于此。(美国之音博夏特拍摄)

人们的身边堆满了破裂的床垫、毯子和临时炊具。很多家庭说,战争伊始,随着两国之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宣传叙事,他们不再与俄罗斯的亲友交流了。

俄罗斯媒体说,乌克兰对俄军的攻击行动夸大其词,还说乌克兰轰炸本国平民,然后嫁祸俄罗斯。

56岁的维塔利·哈尔琴科在哈尔科夫出售汽车配件,2月24日轰炸开始后,他迁入地下避难。“我在俄罗斯有亲戚,但我们不再联系了,”他说。“俄罗斯媒体给人们洗脑了。”

2月22日,就在哈尔琴科躲入地下的两天前,另一位美国之音记者和我访问了哈尔科夫的一处公园。居民们不顾严寒,在这座公园户外社交。他们当时一再对我们说,他们充分相信,即使战火真的降临乌克兰,基本上也会躲过哈尔科夫,这座城市说俄语、与邻国有着深厚社会渊源。

“这是乌克兰,”84岁的维拉·沙巴图拉当时自信满满地对我们说。“我是乌克兰人,不是俄罗斯人。可我的生日是4月22日,跟列宁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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