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美国陆军上将、前中央情报局局长彼得雷乌斯说,美国的全球反恐努力必须依靠全方位的综合策略,而不能只借助军事力量。目前在纽约私募股权基金KKR担任合伙人的彼得雷乌斯曾被认为是下届国务卿的热门人选。他在本星期接受美国之音库尔德语组专访的时候说,美中关系在可预见的未来仍将保持合作与竞争并存的基本格局。他还建议候任总统川普继续奉行“一中”政策,并恪守对台湾的安全承诺。以下是访谈主要内容。
VOA:彼得雷乌斯将军,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去年年底我们在报纸上看到很多关于您可能出任国务卿的报道。后来我们知道候任总统川普选择了美孚石油公司CEO蒂勒森。很多人都在想,为什么您没有获得提名?
彼得雷乌斯:(笑)这个问题你可能要向过渡团队直接询问。但是我对于被考虑出任这个职务感到非常荣幸。 我本人不认识蒂勒森先生,但是我认识的很多人都认识他。他们对蒂勒森先生评价非常高。在甄选阶段我曾和候任总统非常愉快地交谈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主要讨论了他在竞选总统期间提出的一些议题,以及如何围绕这些议题制定政策。后来还有一些跟进的交流。如你所言,蒂勒森先生是世界最大企业的CEO,也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我相信他在国务卿岗位上会作出重要贡献。
VOA:候任总统川普在和您会晤之后说过,您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考虑到您的经验和专长,尤其是您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经历,以及这些地区目前的状况。您是否会考虑将来在川普政府中扮演某种角色?
彼得雷乌斯:这要视情而定。四年前我卸下公职后,很荣幸地和很多国会议员,还有白宫、国务院以及其他政府部门,当然也和军方很多人士保持了联系。我预期我们会保持这种联系。至于我是否会重返公职,我们还要等等看。
VOA:您认为川普政府应当如何制定反恐策略。您是否担心新政府可能会过份依赖军事力量,而忽视软实力?
彼得雷乌斯:反恐的悖论在于你无法仅凭反恐部队来击败伊斯兰国等恐怖势力。诚然,我们的反恐部队、无人机打击、三角洲特种部队的突袭行动都很重要。但同样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在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还有其他伊斯兰国及其分支渗透的地区为我们的安全部队伙伴,当然也包括库尔德自治地区的敢死军提供能力上的支持。同时,我们应该在巴基斯坦西部地区继续追剿基地组织核心势力。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战役。坦率地说,现阶段的反恐必须具备我们2007年在伊拉克的增兵行动所具备的所有要素,但同时应避免由美国提供所有的资源。现在的反恐努力至少会持续一代人。我们不能自欺欺人的以为,当我们击败伊斯兰国及其试图建立的哈里发,伊斯兰国的威胁就会消失。这种威胁仍然会在虚拟空间,在网络上滋生蔓延。
VOA:您如何预测伊拉克未来的局势?解放摩苏尔的军事行动已经持续了数月,有人预计这场战役还会僵持几个月。
彼得雷乌斯:这取决于尼尼微、萨拉丁、安巴尔和基尔库克等省的政治程序如何进行,当地社会的各族群在政府中的代表情况如何,以及少数族群的权益是否得到保障。如果伊拉克可以在这些方面取得显著收效,则可以避免产生极端主义滋生的土壤。所以最根本的问题是,这些地区的地方政治是否具有足够的包容性,使逊尼派可以重新融入社会。事实上,这是2007年的伊拉克增兵计划取得的最主要成就,也是当时暴力急剧下降的主要原因。此前,占伊拉克百分之20的逊尼派觉得他们被排除在政治进程之外,他们宁可支持反政府武装,也不愿意支持新伊拉克政府。现在的问题是,伊拉克内部的向心力,比如说中央政府对石油收入的分配,能否把整个国家凝聚在一起?伊拉克政府能否避免离心力造成国家分裂?这些问题的答案将决定伊拉克的未来。
VOA:候任总统川普似乎乐于和可以帮助美国在叙利亚开展空袭的领导人保持良好关系。我们是否应该对此感到担心?我们知道这些领导人未必认同美国的价值观。如果川普就任后表示愿意和普京合作的话,又将如何?
彼得雷乌斯: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必须保持警觉。我想我们会的。如果你看一下候任总统已经筹组的国安团队成员,你会发现他们清楚地认识到普京不是美国的铁杆盟友。在某些方面,他很明显是美国的敌人,也是我们所知道的现存国际秩序的敌人。俄罗斯入侵了格鲁吉亚的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入侵了克里米亚,在白俄罗斯修建了空军基地,并仍然在摩尔多瓦境内驻留了一千五百名军人。如果我们在地图看一下俄罗斯,你会觉得普京在某种意义上是在试图尽量恢复前苏联的版图。普京认为他有责任让俄罗斯在世界舞台上获得更多尊重。这一点在叙利亚问题上有充分的体现。人们说,叙利亚问题没有军事解决方案。但是俄罗斯对残暴的阿萨德政权提供的军事支持帮助政府军重新夺回了阿勒颇。不过,这些并不意味着美俄之间不应该维持某种关系。俄罗斯不希望看到伊斯兰极端主义分子在伊拉克、叙利亚或者高加索地区取得成功。他们也不希望看到塔利班在阿富汗境内卷土重来,那样会造成极端主义通过中亚再度渗透到俄罗斯境内。所以美俄两国在一些领域是存在共同目标的。但在另外一些问题上,我们之间存在非常激烈的竞争。
VOA:如果川普和普京真的就叙利亚进行对话的话,这对于阿萨德政权意味着什么?
彼得雷乌斯:我想即使俄罗斯也不会认为阿萨德是叙利亚问题长期解决方案的一部分。真正的问题是,他还能掌权多长时间,他下台后谁来接替。我仍为,我们几年前希望在叙利亚达成的目标,也就是说,一个多族裔,多派别,多元化的民选叙利亚政府很可能已经无法实现。我觉得叙利亚已经发生了一些不可逆转的变化。我认为美国现在在叙利亚的目标应该是击败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分支叙利亚征战阵线,停止流血和杀戮。但我不认为叙利亚可以完全恢复原貌,除非是给予各派反政府武装高度自治的某种安排。
VOA:接下来看一下亚太地区。台湾总统蔡英文很快就将展开的拉美之行,并将经停美国境内的休斯敦和旧金山。您认为川普过渡团队,甚至是候任总统本人是否应该和蔡总统会晤,讨论美台关系?
彼得雷乌斯:我想这其中必须要有非常仔细的权衡。我们必须要认识到当年美国承认北京,或者说中国大陆为唯一中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以及我们自那时起遵循的政策,比如说“一中”政策,还有《台湾关系法》。所有这些我们都必须加以考虑。我们未来的做法必须恪守我们关于中国以及台湾长期奉行的政策。美中关系仍然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最重要的双边关系。美国仍然是全球第一大经济体,仍然是唯一的超级大国。但正是由于中国的崛起,至少从相对意义来说,美国不再像过去那样独步全球。中国过去几十年令人印象深刻的增长仍在继续,但同时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转折。中国在从世界低成本劳力提供者向高附加值和服务业导向性经济转型的同时,正在面对环境恶化、影子银行、 腐败、人口老龄化以及债务总额的GDP比重不断攀升等一系列挑战。我们必须要寻求的方案是,如何在中国持续崛起的同时--我们知道中国有资格、有权利继续崛起——保证两国之间可以理解的竞争不会超过偶尔分歧的范畴。
VOA:候任总统川普提名爱奥华州州长布兰斯塔德担任下届美国驻华大使。布兰斯塔德被认为对中国相当友好。但川普在竞选期间又使用相当激烈的言辞批评中国。我们很难揣测川普是否希望改善对华关系,还是要对中国采取冷处理。
彼得雷乌斯:我们要等等看。大使固然重要,但我相信总统、他的白宫团队、国务卿、国防部长等人可能更重要。而且我认为有关中国的言论出现摇摆不定也很容易理解。美中关系含有巨大的合作成份,中国已经超越加拿大和墨西哥,成为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但在某些层面,我们又是竞争者。在美国看来,中国在南中国海以及一定程度上在东中国海的所作所为只能被形容为咄咄逼人(aggressive)。所以,两国之间的合作规模巨大,无与伦比。但另一方面,随着中国作为一个崛起的强国在国际舞台上争取更大的发言权,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远程军力日益增强,美中两国又存在竞争。但我们必须避免竞争演变为冲突。还有,我们不要忘记,在航母和平甲板战舰数量上,美军超过世界其他国家军队的总和。所以,在相对意义上,中国的军力正在显著提升。他们的国防开支可能已经达到美国的三分之一。但美国的军力,美国的经济实力,美国社会的活力,我们在信息技术、制造业、能源、生命科学等领域的创新革命都表明美国仍然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国家。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种情况会一直保持下去。
VOA: 假如您担任美国国务卿的话,您认为美国外交的核心政策应该是什么?
彼得雷乌斯:抛开具体问题不谈,我认为美国,以及新当选总统和他的团队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美国在世界扮演何种角色。不论公平与否,目前在世界很多地方有这样一种认知,即美国在试图收缩影响力,试图退出某些地方,尽管有些时候我们在退出后又重新返回。我想真正的问题是,美国领导作用的内涵是什么?我的观点是,美国在应对一些全球挑战时必须发挥领导作用。如果美国不这样做,可能就不会有充分的行动应对挑战。我个人的感觉是,新政府成员中也有人持同样的看法,但我们要等川普总统就任后观察他们的具体行动。候任总统的竞选口号是“美国第一”(America First)。这个口号的根本含义是优先保证美国的国家利益。但我们知道,在很多情况下,通过多国联盟采取行动才是保证美国国家利益的最佳方式。丘吉尔说得很对:只有一种情况比和盟军并肩作战更加糟糕,那就是没有盟军和你并肩作战。我相信,美国应该在很多方面继续发挥全球领导作用。这不仅仅包括在军事和安全方面,也包括在巩固全球经济秩序,维护我们在二战后建立的,令世界受益良多的国际机构。同时我们也要调整这些机构,使其可以包容中国和印度等国的崛起,以及亚太地区日益增加的重要性。这些是在川普总统主政的未来四年里,我们的外交努力必须考虑的因素。
VOA:再次感谢彼得雷乌斯将军接受我们的采访。
(美国之音进行一系列采访,反映有关美中关系及美国政策的负责任的讨论和观点。被采访人所发表的评论并不代表美国之音的立场。)
VOA专访彼得雷乌斯将军(英文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