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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射箭选手安山勇夺三金 短发引爆性别和厌女争议


韩国射箭女选手安山在东京奥运会赛场上。(2021年7月30日)
韩国射箭女选手安山在东京奥运会赛场上。(2021年7月30日)

东京奥运落幕,但赛事期间引发的争议事件仍余波未平,其中包括在韩国引起轩然大波的“安山事件”。20岁的韩国射箭女将安山首次参赛就在今年的东京奥运拿下个人、团体和男女混合团体赛的三面金牌,创下奥运历史纪录。但她却因一头利落的短发遭韩国网友批评为“必须远离的女性主义者”,掀起韩国对性别议题的论战。

观察人士指出,韩国自1922年发生卖艺妓生姜香兰因蓄短发而不见容于社会的事件以来,百年来重男轻女、贬抑女性的“厌女”思维不曾改变,也让韩国成为亚洲国家中女权最落后的国家之一。

年仅20岁的射箭好手安山,第一次参加奥运会便为韩国在女子个人、女子团体和男女混合团体射箭项目就拿下三面金牌,更追平韩国史上个人单届奥运的夺金纪录。

表现如此优异的安山,本应获得举国欢腾赞誉,但她在比赛期间却招致韩国仇女网民的大规模挞伐,上千人留言谩骂、甚至鼓噪呼吁取消她的金牌资格。而这些恶评竟只是因为她的“利落短发”和“中性气质”,以及曾经在社群媒体使用过所谓的“厌男”流行语。

“安山事件”始末

回到今年三月,安山在社群媒体Instagram上传了自己的训练影片,当时就有人质疑她为什么要剪短发?安山仅回“这样比较舒服”,没想到却引来更多的围攻,说她念光州女子大学,偶像是女粉丝居多的女团MAMAMOO,还说她完全就是个典型的女性主义者,女性主义在韩国是个负面代名词。

网民还挖出安山过去的发文,说她用过“五兆五亿”这个流行语。“五兆五亿”原本只是用来形容数量很多,但在厌女团体中,这字眼成了女性用来贬抑男性的用词,带有“精虫多也没用”的意思。

网暴争议闹得沸沸扬扬,而且一直延烧到奥运赛事期间,虽然安山本人一向不太回应,但不愿坐视仇恨性语言被正当化的她,近期也一度酸回“当你自卑地只能房间里传讯息时,我已拿下了金牌。”

台湾女权运动者周芷萱(照片提供: 周芷萱)
台湾女权运动者周芷萱(照片提供: 周芷萱)

在台湾研究女性主义多年的女权运动者周芷萱表示,女性主义挑战的是父权体制的价值观与整个父权结构,因此,父权色彩浓厚的韩国社会对女性主义的攻击,从来没有少过。

周芷萱告诉美国之音:“在韩国,虽然社会保守,但女权运动其实并不隐性,在韩国的妇女运动,不管是支持堕胎或是LGBT(同志)族群的运动都持续进行,只是与台、港、日甚至亚洲各国比较起来,韩国的女性主义者受到的攻击和压力,更为凶猛,承受的污名与冲突,他们确实算是数一数二。(她们)甚至在站出来的时候,会因为害怕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而选择匿名”

厌女现象 普遍存在

“厌女”二字,指的就是贬抑女性,对女性的憎恨、厌恶和偏见。不只亚洲,全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都存在厌女文化。而这个字词的出现,让女性主义者可以更具象地批判父权,后来也衍生出厌女症(Misogyny)或厌女主义(Misogynism)这类较为学术的名词。

周芷萱解析:“所谓的厌女,其实在讨论父权体制如何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或大家思考事情在文化上的各种态度。亚洲有自己独特产生厌女文化的方式,比如说,韩国在社群媒体上的互相攻击、网络世代的互相挑战,比以往更盛行。比如说女性主义者有女性主义者的社群、反女性主义者也有自己的社群,社群时代透过网络就会让有些事情呈现的方式很不一样。”

而“厌女”在中国的样态也太不相同。周芷萱说:“不只是厌女文化,中国对于性别气质的流动是很有意识的在打压,包括加诸在明星身上的‘限娘令’,要求(男)明星不能太娘、不能戴耳环,中国并不想要明星韩国化。”

至于阳刚的中国女性也会遭到非议。奥运赛事期间,中国铅球好手巩立姣夺金后,在接受官媒央视访问时,竟因魁梧的身材而被形容为“女汉子”,而且频频被问及男朋友和结婚的规划,引发了中国媒体制造女性刻板印象的争议。只不过,巩立姣比安山幸运,中国网民不仅一面倒抨击性别意识薄弱的央视记者,还贴文质疑“女性能被讨论的只有婚姻和外貌吗?”,获得近3亿人次的呼应,代表一般民众对巩立姣勇于追求自我梦想和人生成功的高度支持。

中国铅球女运动员巩立姣在东京奥运会赛场上。(2021年8月1日)
中国铅球女运动员巩立姣在东京奥运会赛场上。(2021年8月1日)

在韩国,长发是传统女性气质的象征,因此,周芷萱说,在韩国男人眼中,安山的“短发、中性”气质违反了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她说,韩国男人期待女性是可被欲望的、附属的、不反抗的角色,因此,中性安山的崛起确实引起很多男人的焦虑。

周芷萱说:“短发中性的女性,被认为跨越了女性该有的位置与样子,变成异性恋男性而言‘不可欲的对象’,不可欲望。对安山的攻击里,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那些韩国男人非常担心,以一个金牌选手的身份,会让让韩国的女性主义者和女人不想被男人欲望的风气更盛行。”

韩国男女从没平等过?

根据市场研究公司益普索(Ipsos)今年的“性别冲突调查”显示,韩国有八成民众认为国内性别关系紧张,排行亚洲国家第一高。研究韩国文化超过40年的台湾知韩文化协会执行长朱立熙直言,韩国社会从来就没有男女平等过。

曾于1980年代派驻汉城、担任新闻特派员的他说,“安山事件”让他想起韩国早期的妓生姜香兰,这位将近100年前的另一位“短发”牺牲者。

台湾知韩协会执行长朱立熙 (照片提供:朱立熙)
台湾知韩协会执行长朱立熙 (照片提供:朱立熙)

朱立熙告诉美国之音:“韩国的妓生相当于日本的艺妓,姜香兰在1922年第一次被报导出来,以剪短发、特立独行的形象现身。但要是你清楚韩国人的民族性,就知道他们是集体性的,不能有个人主义,不接受不合群的人。姜香兰独特的个人风格,韩国社会所不允许也不接受。之后呢?在她两度轻生之后,就查不到她的报导了。因此,现在看到安山,(网民)对于安山的批判是可以理解的。”

朱立熙说,南韩是“家父长制”的父权社会,重男轻女贬抑女性主义,百年来不曾改变,即便是现在,男女不平等改善的程度也相当有限。

关于男性的刻板印象,南韩有句俗语让朱立熙特别印象深刻,那就是:“男人进厨房的话,辣椒(生殖器)会掉下来。”他说,很多老一辈的人都是用这句话来训示晚辈,以告诫南韩男人不能进厨房,否则会被看不起。朱立熙说:“还有,当年如果太太有染上烟瘾,先生可以诉请离婚,理由是女性家庭主妇,应该乖乖持家,会染上烟瘾表示你不安于室,交到坏朋友,被认为不是良家妇女。”

韩国有意推动女权却适得其反?

根据世界经济论坛(WEF)2021年所公布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韩国在153个评比国家中,排名第108名,在男女不平等的指数上,持续落在后段班。

其实,韩国政府在2001年金大中总统时代,成立了“女性家族部”,以制定女性政策,并管理、保护妇女儿童的权益、防止家庭暴力,其最终的目的在增进女性福利,提升女性社会地位。

现任总统文在寅从2017年开始,也推动过一系列政策,希望增加女性雇员的占比。

台中修平科技大学观光休憩管理系副教授金尚浩 (照片提供:金尚浩)
台中修平科技大学观光休憩管理系副教授金尚浩 (照片提供:金尚浩)

金尚浩博士是在首尔出生长大的韩国人。目前在台湾做文学研究与教书的他,对“女性家族部”的设立不以为然。金尚浩告诉美国之音:“女性家族部的成立,说是专门照顾女性,却被许多人批评,这个部的存在,根本上就是代表了不平等,因为事实上并没有男性家族部。”

即便韩国政府有意识地推出性别平等的政策,但却意外地让韩国男性认为,这是“女性主义”惹的祸,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根深蒂固的父权思想,要男性一肩扛起家庭责任,受到最大压迫的反而是男性。也因此,在韩国激烈的就业竞争下,男性一旦在职场受挫,自然而然就会怪罪女性主义抬头,剥削了男性权益,才会让“厌女”思维无孔不入,借此抗衡女性。

金融风暴后 韩国女权兴起

根据金尚浩的观察,韩国女权主义之崛起,最明显的分水岭就是1997年开始的亚洲金融风暴。金尚浩说:“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开始,1998年是影响韩国最深的一年,失业率高达6.96%,很多男人失业,因为自尊心关系,不愿意去做他们眼中‘低阶’的工作,变成女性外出上班,去卖场、工厂,即便薪水不高却撑起了一个家,从这个时候开始,很明显女性在家中讲话开始大声,开始拥有主导权。”

金尚浩还说:“我印象很深刻,2009年有部电视剧《贤内助女王》,就已经出现男性被太太赶出门的情节,睡在公司、不敢回家,很多人看剧觉得情节夸张,但这情况是确实发生的。”

男女权力转移,也推升韩国的离婚率。

2020年韩国离婚率达每千人有2.1人离婚,近十年的离婚率都维持在每千人2.1人到2.3人间。不过,结婚率下降,离婚率却丝毫没有走跌的趋势,而离婚所带来的羞耻感也似乎越来越不重要,金尚浩说:“现在女性高学历多,找工作也比较容易,有工作有经济能力,导致离婚率也变高。遇到难以忍受的另一半,女性不再选择迁就,对老一辈的来说,这几年‘黄昏离婚’、‘卒婚’也渐渐兴起,都显示女性的不想隐忍,以及女性意识的抬头。”

韩国女性 职场歧视多

2021年联合国人口基金 (UNFPA)公布的最新报告显示,韩国的生育率过低, 2021年达到1.1,在198个国家当中排行第198名,而且连续两年垫底。

韩国居民邱邱雅 (照片提供:邱邱雅)
韩国居民邱邱雅 (照片提供:邱邱雅)

来自台湾、嫁到韩国四年的邱邱雅说,韩国人真的不敢生。现年40岁的邱邱雅告诉美国之音:“生了小孩,你找得到工作吗?韩国女性为什么没办法在职场继续工作,是因为工时非常长。举例来说,傍晚6点50分老板进来要临时开会,韩国人晚上有约怎么办?取消。韩国的职场就是这样,不可能对老板说不,要是在台湾可能东西都收好、准备上个厕所回家了。像这样的状况如果是常态,要多给保母的费用可能就不够付了,最后(韩国女性)干脆就自己带。”

31岁的影像设计谢琳达,毕业不久就远赴首尔工作,长达六年之久。她现在任职中小型企业,但听过太多在大企业上班的女性友人抱怨职场。谢琳达告诉美国之音: “我们称为‘玻璃天花板’。女生不管怎么样,看得到上面的位置,但就是升不上去。一起进公司、同样资历的男性,都可以比女性有更好、更快的申迁机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韩国居民谢琳达 (照片提供:谢琳达)
韩国居民谢琳达 (照片提供:谢琳达)

谢琳达庆幸她任职的公司小,升迁相对容易。她说:“不过像我们小公司,一个职位就是一个缺,大家各司其职,做好分内的事情,老板会按照你的年资跟能力,还是有加薪和升迁机会。”她说,据她观察,过去五年来,韩国职场的氛围也有些许改变,“很多女性有很好的专业能力,在高级管理部分也多出很多女性经理人。”

亚洲女性主义的未来

相较于欧美,亚洲的女权主义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女权主义者周芷萱说:“比起欧美,亚洲女权运动只有三四十年,相对西方来说,还是比较新,不过好的地方是,现在已经越来越多男性站出来说自己是女性主义者,支持性别平等。”

她说,只要持续推动,亚洲的女性主义之路会越走越稳健。周芷萱说:“女性主义就是持续挑战现有体制,而体制也必须做出反应。像是男性请育婴假的问题,或许现在没人在乎,但持续推进,未来或是当我们的下一代长大成人。当他们需要的时,法规就在那里,更友善。社会会慢慢的不一样,女性主义的未来,理想的情况下体制一一被挑战、一一被拆解,一定会越来越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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