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去年6月9日爆发“反送中”抗议浪潮的一年来,示威者的怒吼虽然让特区政府让步、撤回备受争议的《逃犯条例》草案,但也让多达9,000位、年龄介乎11到84岁的抗议者因此身陷囹圄,更逼得不少面临十年暴动罪威胁的勇武派港人流亡海外。 但是他们坚信:只有坚持、香港的未来才有希望。
流亡台北、21岁的勇武派港人Daniel(化名)就是这样的人之一。
他说,香港的荣光革命是一场对抗中国极权统治的社会运动,对于个人能投入这场反中运动,他不后悔、也心无恐惧,即便人生因此变调、即便现在流亡海外,他和所有手足都会继续坚持下去,因为只有坚持、香港的未来才有希望。
只有暴政、没有暴徒
“对抗极权是我们的责任,我没有做错,而这种监牢之苦,不应该是我们受的…(被捕的)同伴受的这种对待(牢狱之灾)只会让我更加悲伤、更加想反抗这种事(中国),而不会让我恐惧。”Daniel对美国之音说,当时他正与数位济南教会的教友在台北的景美人权园区,参观台湾戒严时期关押政治犯的狭小牢房。
来自中港联婚家庭的Daniel,自幼丧父,所以从小便活在亲中的母系家庭氛围中,不管是人在内地的外公外婆、还是来自广东、目前在港工作的妈妈,都和九七以后希望“马照跑、舞照跳”的诸多港人一样,一心只想赚钱、重经济,而无视中共对香港越来越紧缩的政治和言论控制。
他说,反送中运动前,香港的很多年轻人也都被中共洗脑、同化,他们生活中充斥着中国的抖音文化、以及到深圳喝喜茶的休闲玩乐模式,而缺乏对香港的在地文化认同,让他对整个大环境深感绝望。
寄情于书本的Daniel,从《狼图腾》、《丑陋的中国人》及《动物庄园》等书开始认识到中共对其他民族的侵略文化和专制本质,尤其,网路上诸多有关的六四天安门运动的镇压史实,再加上,亲自走访过新疆,看到汉人对维吾尔族的压迫,都让他深刻感受到中共的极权统治本质,也因此让他对政治多了一分关注,不管是后六四的中国政治局势、还是2014年以来的香港雨伞运动。
去年3月,特区政府推出《逃犯条例》修订草案,打算允许引渡香港的犯罪嫌疑人到中国、澳门或台湾受审,引发了港人担忧此一俗称送中条例之引渡,恐赋予中共恣意到香港逮捕和引渡的法律依据,进而削弱香港在“一国两制”下的独立司法管辖地位。
反送中运动风起云涌
当时民主派发起的数场零星游行,Daniel虽然关注、但并未积极参与,因为他认为,香港人和平游行了20多年,根本难以撼动中国的极权政府,直到6月9号,他才挺身响应反送中运动的百万人游行。
“那个时候,我看到一点希望,所以,就开始参与。让我最愤怒的是,尽管100万人站出来游行后,(香港)政府完全不理会,还要很讽刺的说,‘谢谢你们出来表演,香港如何拥有这个游行集会的自由’。”Daniel说。
化愤怒为行动,Daniel在之后所到的抗议活动或冲突中,都是站在最前线,和一群勇武抗议者成为香港优势警力的活靶,动辄遭拳打脚踢、胡椒喷雾或布袋散弹的威胁。
但Daniel在外为香港前途抗争,回到家后,却遭妈妈等家人数落是“遭美国人给钱、在香港捣乱的年轻人”,让他深感无奈,唯念在亲情,他也仅能以“胡说、过份”来回应亲人的责难。
去年7月1日,香港热烈庆祝回归22周年,但Daniel说,这一天,在抗争者眼中,真正的意义是“香港沦陷”,因此从上午的升旗典礼以来,就连续爆发一波波的抗议冲突和警民对峙,Daniel说,包含他和他的手足都曾被他口中的香港“黑警”殴打或喷胡椒喷雾、当时在他前头的同伴甚至被打得头破血流,阵阵逃窜和挫败气氛下,于是有人提议“不如冲进立法会,夺回属于人民的议会”,紧接着,数百上千位群情激昂的年轻人便将目标转向附近的立法会,鱼贯冲入并一度占领立法会长达数小时。
占领立法会
Daniel说,他进入立法会,除了拉扯掉监控镜头外、也曾进到会议厅内,在墙上写下标语,随后听说港警可能要冲进来抓人,作为站在前线的他,一个重要的原则就是保护同伴,因此,当晚11点多,他拿起盾牌,走到最外面,对众人说,只要里面的人不走,他就一直会挡在最后面。
“到了(半夜)12点,他们(港警)开始进攻,情况蛮惨烈的,他们有开枪、有开布袋弹、有胡椒弹喷雾、催泪弹的,都有,那时候,很不幸的,我就被射中了大腿的位置。 ”Daniel回想。
布袋散弹擦过他右大腿、再射中他左大腿,但或许是肾上腺素飙升,Daniel说,当时的他并不觉得痛、也还能站起来,但一回到家里,整个人放松倒下后,才发现双腿血流如注、阵阵撕裂般之痛楚,也是这一晚,让他感受到一向与他政见相左之母亲的关爱,因为当晚是被惊醒的妈妈细心地为他包扎伤口。
占领立法会一役后,港警开始搜证抓人,网上流传,曾冲进议会、留下过指纹等证据或曾脱下口罩被拍到者,都属于高危险群,于是,符合这些条件的Daniel和他的队友当周便决定,先飞来台湾避风头,不过,8月中,母亲告知他,警察和不明人士已找上家门,还似乎下了个判决,说他已经被通缉,回不了香港。
从去年7月初来台至今,已经11个月了,Daniel最近听闻,去年6月初与他同一阵线、不幸被捕的手足,因暴动罪被判刑4年,让他庆幸已早一步出逃至台湾,虽然仍心系香港,但在济南教会的协助下,Daniel打算重读大学、充实自己,并从台北支援香港运动。
退居二线 支援香港
他说:“我在台湾也是一直参与在后面支援香港的一个动作,所以,变成就符合(香港)政府所说的,在协助暴动、在策划暴动之类的,我如果回香港被捕的话,面临的应该是10年以上的刑期。”
今年五月底,中国人大强推港版国安法,一旦立法完成并生效后,Daniel认为,包括他在内、所有参与过抗争运动的示威者、甚至只是参与过游行的一般港人,都可能被中共罗织罪名,以颠覆国家、或勾结外国势力等罪名入罪,彻底打压香港的抗争运动。
为了延续香港的民主香火,Daniel说,他和他的同伴虽人在海外、但已于先前整理出一份长达188页的报告,其中包含侵害香港民主和人权的加害者名单给英、美国会,希望海外民主国家能针对中共政治局成员、港府特首林郑月娥与其行政官员、以及黑警等人权加害者予以制裁、以遏止他们对香港法治社会、民主人权价值和一国两制体制的继续破坏。
在台期间,Daniel对台湾的社会和历史特别感兴趣,尤其是白色恐怖或戒严时期的历史,除了曾受二二八受害者家属启发外,他在济南教会代表、作家龚昭勲先生带领下,也曾走访台北的景美人权园区,更计划近期到绿岛,深入研究台湾的民主发展和转型正义等历程。
他说:“在我来看,极权只是换了个面貌,不停重复地上演,台湾以前白色恐怖时期发生的事情,跟现在香港发生的一模一样… 可能这种历史都是(香港)的未来。”
Daniel说,台湾的历史让他看清极权的面貌,也借古鉴今,思索香港如何避免悲剧重演、以及未来如何追求转型正义。
“台湾的林门血案、冤案之类的,就等于,香港的陈彦霖或周梓乐的命案,难道我们要等到30年、40年以后才开始查吗?当然不行。加害者是很重要的角色,要把他找出来,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我觉得台湾做得很好的是,把这种历史写下来,(且)承认犯过的错误,这是民主化社会的第一步,我希望有一天能在香港也看得到。”站在景美园区军事审判法庭前的Daniel说。
流亡港人的伤与痛
一度流亡台北的港人曾高达200人,虽然大部分都已返回香港,但接触过许多流亡港生的龚昭勲说,多数港生除了遭受外伤,还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
龚昭勲说:“譬如说,来到台湾已经一个月了,可是三更半夜,他说他闻到催泪瓦斯的味道,有些人(也说),听到房间外面有人走动,他会惊醒。”
最常见的是,有些人会随时拿着手机关注香港局势,不停地收发讯息、且时时呈现焦虑的精神状态,Daniel就是其中一例,龚先生说。
Daniel也承认,自己无法停止关注香港局势,因为一方面觉得对不起还在香港抗争的同伴,另一方面是怕漏掉从网上、为手足们提供协助的瞬间,毕竟每位抗争者都时时刻刻活在下一秒就可能被捕的急迫中。
但有时看着香港手足受难,犹如隔了一道墙,让Daniel大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害,这是我最大恶梦。”
虽然在台重拾学生的学习生活,但Daniel说,他平日尽量减少外出,因为他确曾被不明人士跟踪过,他说,中共对台的渗透让许多在台港人忧心,也因此,他自己平时外出时,都会戴口罩、帽子、甚至随身携带喷雾,为自己防身。
对于自己未来的生涯规划和香港前途,Daniel说,他希望能为香港的民主运动奉献更多,因此,原本念理工学系的他,计划在台改念政治或者是社会科学系,他认为,有朝一日,若中共倒台或者是香港革命成功的话,接手治理香港的,不应是老一辈的民主派,而是这一代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