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是何清涟为美国之音撰写的评论文章。这篇特约评论不代表美国之音的观点。转载者请注明来自美国之音或者VOA。
毫无疑问,19-20世纪是西方世纪,是西方先后用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征服世界的世纪。ISIS出现之后,让西方最为尴尬的是:ISIS立国之后,其圣战士不少来自欧盟国家。最莫衷一是之处则是如何对待ISIS,这究竟是一个恐怖组织还是一个人类社会从未出现过的恐怖国家?它的横空出世,到底是一班疯子的聚合,还是意识形态的强力粘合?
欧洲青年奔赴ISIS并非因为贫穷与失败
据英文维基百科的统计,截至2014年9月,约有2600-4000名欧洲人加入了叙利亚战争,其时,ISIS的圣战士才只有20000–31500 名。欧洲文明养育的穆斯林二、三代成了圣战士,意味着西方价值观在融合这个群体方面的失败。
外界一直认为伊斯兰主义在欧洲流行的原因是穆斯林青年失业,贫穷、无法融入欧洲主流社会。这是一种很流行的观念,也很符合左派们“压迫-反抗模式”理论。无论是在《查理周刊》事件还是在11·13巴黎恐袭事件之后,都是媒体的第一反应。
法国人口中有10%的穆斯林,投奔ISIS的圣战士就多达1200-1400多名。查理周刊事件之后,德国广播电台记者采访了长居巴黎的德国犹太女作家吉拉斯·鲁斯提格( Gila Lustiger),发表了采访记《法国的伊斯兰主义》(5/8/2015)。这位女作家花了两年时间,走访了工业城市,去了犯罪率高的城市郊区、一些有移民背景人的小城市,对警察、政治学学者、罪犯、社会学者、社会辅导员和萨拉菲主义者多方访谈。其结论是:这些萨拉菲主义者主要是年轻男子,失业,有极强的暴力倾向并时刻准备实施暴力。他们的父母来自马格里布(Maghreb)或黑非洲,本人在法国出生,“随着民主长大”,但感到自己不属于这个国家,受排斥,有挫败感,因而推崇极端伊斯兰。
持这种看法的人相当普遍。凡涉及欧洲穆斯林群体生存状态的文章,都会提到这个群体的高生育,失业,领社会救济,成为犯罪者。巴黎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一篇广为流传的《比利时怎么就成了“贼窝”?》,其中有一节的标题就是“就业歧视助长极端势力”。
但更多的伊斯兰研究者却认为,欧洲穆斯林青年成为恐怖分子并非因为贫穷。
2015年11月19日,德国《世界报》发表《医生和工程师为什么加入圣战》一文,记者从一对德国双胞胎兄弟成为自杀式炸弹的故事开始。这对兄弟有着非常阳光的英俊外表,出身于警察家庭,一位入伍,一位是大学法律系学生,但却在几个月内决定为他们以前不知道的信仰献身。
该文指出,911事件之后,不少伊斯兰学学者对年轻人极端化做过相当多的研究。认为富裕程度、教育和未来发展机会的影响并非是决定因素。在德国安全部所掌握的从德国奔赴叙利亚、伊拉克的700位德国人信息当中,高中毕业生、大学生和专业技工都有。英国的情况更能证明上述结论,很多较好地融入社会的穆斯林,如医生、工程师等高等资历者,却去了叙利亚,为伊斯兰国而战。研究者认为,正是有这些高等资历的人加入,ISIS才能以现在的方式运作。
这篇文章的结论是:追随ISIS的那些富裕、受教育程度高的人当中,不乏为反对社会不公正而战者。这些富裕的穆斯林坚信其同信仰的兄弟们在全世界受压迫。例如2001年911恐怖分子头目莫哈默德·阿塔,曾经是汉堡大学学工程的大学生,曾很好地融入德国社会。
不少伊斯兰学者认为,穆斯林宗教主张集体主义,而西方价值观崇尚个人主义,这种差异,让欧洲的穆斯林青年二、三代在伊斯兰主义那里找到了归属感。有人评述说,“他们的驱动力并非所谓宗教狂热,却是“虚构的亲属关系”的归属感,即享受着兄弟会的照顾情谊,并且期望升入天堂后与战友继续保持兄弟关系。”
ISIS是个什么样的政治实体?
接下来介绍几位西方研究者对ISIS这个政治实体的研究。这方面的文章很多,其有两篇很有代表性,所有想了解ISIS的人都应该读一读。
2015年2月,美国《大西洋月刊》发表一篇《ISIS到底要什么?》,作者Graeme Wood在文章中指出:ISIS并非基地组织,而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
不能把基地组织的逻辑也套用在这个已经远超基地组织的组织上。它有虔诚的宗教信念,伊斯兰国制定的所有主要决策和法律,都遵循它自己声称的,被广泛公布在其宣传板、车牌、文具和硬币上的“先知方式”,即事无巨细,都遵循先知穆罕默德的教诲,或者其实际行为。正如普林斯顿大学研究伊斯兰国神学的专家伯纳德·海克尔所说:“那些变态(的圣战斗士)并不是特地从中世纪的传统中挑选了奴隶制、钉十字架、斩首”,他们“身陷中世纪传统之中,并把它整个带进了现代社会。”
作者指出,ISIS倡导的奴隶制及各种极度明显的宗教性质,外界包括穆斯林固然可以不接受,但不能假装说这不是宗教性的、千年至福性的团体。美国正因为未能分清ISIS和基地组织的根本区别,制定出的“对付该组织的策略也十分愚蠢”。
关于ISIS的财政来源有多篇报道。研究者估计,截至2014年,伊斯兰国恐怖组织已控制2万亿美元的资产,每年收入也多达20亿美元。其生财方法有:用各种名目敲诈勒索公司及个人,例如向开入敍利亚的货车征收800美元路费、在伊拉克北部据点也收200美元过路费等;掠夺古城巴尔米拉、阿勒博或拉卡考古遗址,取得古物转卖获利。靠征费和罚款等每月有约3,000万美元进账。(法广,《IS掠财有道拥2万亿资财》)
如果要做个直观一点的总结,那就是:与以往基地组织的流寇主义不同,ISIS的兴趣不止于攻城掠地。与斯大林、毛泽东一样,他们建立政权,拉卡当局迄今为止已经建立了十四个行省,其中七个在叙利亚,另外五个在伊拉克。
伊斯兰国期待着“罗马”大军的到来,并在叙利亚的大比丘击败他们,这将开启最后的末日决战。那位穆萨·赛兰托尼奥,澳大利亚籍阿訇曾说过,圣训预言,大比丘之战的敌人是罗马。目前,谁是“罗马”尚有争议,因为教皇目前已经没有军队。但赛兰托尼奥认为罗马指的是东罗马帝国,其首都是今天的伊斯坦布尔,就是土耳其共和国——即90年前终结最后一位哈里发国的那个共和国。其他伊斯兰国人士认为罗马也可以是指任何异教徒的军队,美国军队完全符合。据说圣战队员报告在战斗中看到美军士兵之后,伊斯兰国的推特账号便爆发狂喜,就像聚会主人看到第一位客人到来那样欣喜若狂。
数天前,联合国安理会已经通过决议,美英法俄四国军队正在备战。且不说这四国领导层对ISIS的看法与军事行动是否能够达成一致,就算暂时达成一致,想彻底消灭ISIS恐怕也面临许多困难。《黑暗帝国的死旗:ISIS意识形态研究》一文说得很清楚,西方那感人但脆弱的观点,即“你们有枪,我们有花”,根本无法对付ISIS:“事实上西方错了,ISIS最恐怖的不是他们的‘枪’,而是他们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ISIS的宣传能力,是以往任何恐怖组织不能比拟的。即使西方联军能在肉体上消灭ISIS,也很难在思想上战胜黑暗帝国的蛊惑”,“因为实体政权对ISIS来讲毫无意义,ISIS的意识形态本来就是超越世俗,超越国家的。……宗教极端意识形态是ISIS的大地,互联网是ISIS的空气,政权之于ISIS,就像包装着游戏盘的包装壳,ISIS能够随时丢弃,然后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出头,再度生根发芽”。
每个时代都会遇到人类现存智慧难以解决的问题,我想,ISIS这一比极权主义更可怕的极端宗教主义带给人类的困惑就是如此。
(本文的德文资料,均由德国网友野罂粟@WilderMohn 女士提供,特此鸣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