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2日,被誉为中国“杂交水稻之父”的著名农学家袁隆平逝世,享年90岁。
袁隆平研发的水稻品种在1970年代帮助变革了全球农业,他在抗击世界饥饿方面的贡献在中国境外得到了认可。
2004年,他获得世界粮食奖。这是一项国际奖项,旨在表彰“通过改善世界粮食的质量、数量或供应来促进人类发展的个人取得的成就”。
袁隆平去世后,中国官方通讯社新华社刊登了一篇英文人物介绍,纪念他毕生的工作。
新华社英文报道说,在“50多年的杂交水稻研究”中,袁隆平帮助中国“用不到世界9%的耕地,养活了世界近五分之一的人口”。
新华社的英文报道提到,他逝世的消息传出后,全中国各地的人们“纷纷表达哀悼、感激和怀念”。
新华社称,1930年9月出生的袁隆平 “亲眼看到了人们吃不饱的情况”。
但这篇报道在时间线上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新华网刊登的这篇英语报道援引袁隆平的话说:”1949年以前,我看到人们在路上饿死的令人心碎的场景。” 新华网刊登的中文报道这样写道:“新中国成立前,袁隆平亲眼见到倒伏在路边的饿殍,十分痛心。”
新华社的报道声称袁隆平1949年或中国共产党建政之前路见饿殍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 但有充分证据表明,他对大饥荒(1958-1962)的情景发表过这样的言论。在中国共产党政权较早时期发生的这场大饥荒造成数千万人死于非命。
大饥荒是紧随1958年开始的人民公社化和大跃进等共产党发动的运动之后发生的。袁隆平多年来在多次采访中讲述了他1960年前后目睹人们在路上饿死的情景,他说那种“凄惨的场景对我有很大刺激,让我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民以食为天’,深深感受到粮食的重要性。”(袁隆平口述自传第三章《饿殍的震撼》一节)
新华社的文章似乎是前所未有地首次提到袁隆平将其看到的饥荒场景放在早于1949年。那一年共产党控制了中国大陆,中共领袖毛泽东宣布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
新华社今年5月刊发的袁隆平人物介绍及相关文章没有提到导致数千万人死亡的大跃进或中国大饥荒。这场饥荒有“历史上最大的人为灾难”之称。
前新华社记者杨继绳对这场大饥荒进行了具有开创性的调查,并发表了专著,题为《墓碑: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纪实》。此书认为酿成大规模死亡的是与毛泽东政府直接相关的制度和意识形态原因。杨继绳的结论是,从1958年到1962年,共有3600万中国人死于饥荒,还有4000万人本应出生而没有出生,这意味着“大饥荒使中国人口损失大约7600万”。 有些学者估计大饥荒死亡人数为4500万。
杨继绳的《墓碑》一书在中国被禁。其他人说,死亡人数没有这么多,但仍然不是小数字。 在1989年的一项研究中,中国研究人员估计有1500万人死于营养不良。
诚然,不能排除袁隆平在1949年之前遇见过死人和饥饿的可能性。他生于1930年,经历了第二次中日战争、也就是中国所说的抗日战争(1937-1945)和国民党与共产党之间的两次中国内战 (1927-1936, 1945-1949)。
这些战争都导致数百万人死亡并伴随着暴行和饥荒。例如,1942-43年的中国饥荒估计在河南省造成 200万至 300万人死亡。 1943年,估计还有60万人在现在的广东省饿死。
1948年,中国共产党军队围困国民党军队固守的长春,这次围城致使最多可能达15万的平民粮尽命绝。
但无可争辩的是,袁隆平生前经常把大饥荒说成是他研发产量更高的水稻改良品种的动力。他反复提及看见有人在这场大灾难中饿死。
例如,在2007年的一篇新华社现已删除的报道中,袁隆平被引用的话描述了他1960年看到有人饿死在路上。
这篇报道得到中国官方的中央电视台网站转载,仍然留在线上。报道写道:
1960年,天灾人祸带来了全国性的大饥荒,袁隆平和他的学生们也同样面临着饥饿的威胁。一天中午,走出校门,他远远地看到马路边围了一堆人,走近一看,路边横躺着两具骨瘦如柴的尸体,围观的人都脸上堆满了忧伤。袁隆平目睹了严酷的现实,感到了"饿殍"两个字的刺痛。他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民以食为天”,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必须做点什么。
中共宣传部掌管的英文报纸《中国日报》2011年的一篇报道与上述报道叙述的那些情况相仿。
在《广州日报》2009年4月8日的报道中,袁隆平不仅将大饥荒归咎于大跃进,而且还指出,结果是他看到人们饿死。
他说:“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几千万人啊。大跃进把树都砍了去炼钢铁,把生态破坏了,1959年大干旱,一年基本上没有收成,饿死了四五千万人啊。我看到路上有五个饿殍,倒在田坎旁边,倒在桥下和路边,我亲眼看见啊,那很凄惨的。”
2014年,中国新闻门户网站新浪发布了一篇题为《亲历‘饿殍遍野’:袁隆平下决心搞杂交水稻》的文章,其中有袁隆平的传记摘录,包括关于袁隆平1960年在路上看到一群人围着“两具骨瘦如柴的尸体”的另一段记述。
该文章指出,这是袁隆平第三次“看到饿殍”,此前曾看到大饥荒期间“两个人倒在桥下”,还有一人“倒在路边”。
在视频分享频道 YouTube (俗称“油管”)上可看到的一次采访视频中,袁隆平描述了“三年困难时期”他“亲眼看见”五具饿殍的情况。所谓“三年困难时期”是“大饥荒”的委婉说法。
5月23日,中共北京市委掌管的报纸《新京报》也报道说,三年困难时期,袁隆平看到五具饿殍。
报道说:“大饥荒时,袁隆平不再游泳,时常梦见自己边吃扣肉边流口水。饿得急了,他会把米饭蒸两次,吃草皮和树根,他还曾亲眼看到五个饿殍,倒在田埂和路边。”
报道说:“饥饿的记忆根植在脑海里,此后多年他不停地提起这段经历。”袁隆平当时说,“现在年轻人,不知道食物珍贵,浪费粮食,你们没有挨过饿,你们都是在米汤里面长大的。”
《新京报》的那篇报道认为,也是从那时起,袁隆平坚定了信念,“中国人要解决吃饭问题,饭碗得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
美国之音的姊妹台自由亚洲电台 (RFA) 列出了佐证袁隆平上述说法的其他媒体报道,其中包括 2013年袁隆平接受《人物》杂志专访,他在采访中再度讲述了他在大饥荒期间挨饿的经历。
在新华社最近刊发的文章之前,没有任何已知的关于袁隆平声称“1949年以前,我看到人们在路上饿死”或者“新中国成立前,袁隆平亲眼见到倒伏在路边的饿殍”的报道。
韩连潮是总部位于华盛顿的智库哈德逊研究所的访问学者。他发推文说,他的外祖父母和两个舅舅都在袁隆平所描述的大饥荒期间死于饥饿。
美国之音揭谎频道(Polygraph.info)上周联系新华社请求澄清。新华社迄今仍未回应。
袁隆平去世以来,官方的高调宣传引起一些争议。中国媒体报道说,有将近10人由于在网上发贬损这位农学家或相关的批评言论而遭警方拘留。中国2018年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英雄烈士保护法》,“禁止歪曲、丑化、亵渎、否定英雄烈士事迹和精神”,并可能追究刑事责任。
袁隆平的成就以及公众在他逝世后表达敬意是真实的。 成千上万的人为他送葬。
葬礼场景显示,泪水盈眶的哀悼者冒雨与他诀别。
(美国之音普通话组对本文亦有贡献。同时请参阅美国之音《揭谎频道》本篇文章的英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