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近在对华政策问题上释放出一系列重要信息,其中包括在与中国激烈竞争的同时寻求与两个超级大国的“共存”(coexistence)。这一议题在本星期两国领导人的视频会晤中再次成为焦点,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称,美方提出中美可“共存”,还可加上两个字,即和平共处。
自拜登总统入主白宫以来,华盛顿基本上沿袭了前政府的对华强硬政策,但是,美国高级官员近几个月来在不同场合多次表示,美国在竞争的同时也要确保不至出现冲突,要建立起所谓的“防护栏”,以求两国能够在国际体系中共存。
在拜习会前,白宫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Jake Sullivan)本月初表示,美国无意改变中国,其政策目标是要创造一个两个大国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共存”的环境。在对华贸易政策方面,美国贸易代表戴琪上个月也称,美国并不想激化与中国的紧张关系,而是要与中国“持久共存”。
美国曾经辉煌,在整个20世纪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其全球性的军事、政治、经济、科技和文化等影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企及。冷战结束之后,美国更成了唯一的超级大国。但是,中国的迅速崛起在几乎所有领域都对美国构成严重挑战,在一些方面已经赶上甚至超过了美国,令美国逐渐丧失了一家独大的至尊主导地位。两强争霸、发生正面冲突无疑对全世界来说都是一场无法想象的灾难。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在这次拜习会后再次警告说,任何一方的胜利都要“冒毁灭人类的风险”。
“我们在跟中国领导人谈共存的时候,从最基本的层面来说,是指美国和中国是两个大国不得不在同一个国际体系中生存,除此以外别无选择。”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及东亚政策研究中心的帕特里夏·金(Patricia M. Kim)对美国之音说。
霸权冲突不可避免?
多年来,美中双方都有观点认为,鉴于两国在一系列重要议题上的尖锐对立立场、两国的国家利益的结构性冲突,两强博弈或难以避免导致冲突,最终会陷入守成大国和新兴大国之间所谓“修昔底德陷阱”。
芝加哥大学著名国际关系学者约翰·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最近指出,所有大国,无论是否民主,都别无选择,“只能在本质上为零和游戏的情况下争权夺利”。 米尔斯海默问道,谁能责怪中国谋求称霸亚洲并成为全球最强大的国家呢?当然不是美国,因为美国也追求类似的目标,长期以来,美国反对其他地区霸权的出现,将中国的野心视为直接威胁。这篇上星期发表在《外交事务》杂志的文章说:“不可避免的结果是竞争和冲突。这就是大国政治的悲剧。”
另一位美国著名的政治学者、前国防部助理部长约瑟夫·奈(Joseph Nye)最近也警告说,目前有曾在1914年令世界陷入一场大战的“梦游综合征”的风险。这位因首先提出“软实力”概念而闻名的哈佛大学教授在上个月撰文说,台湾问题上的长期对峙的历史和中国绝不妥协的立场,再加上中国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都令“两个大国之间存在着意外升级的可能性”。
美国亿万富翁、金融家索罗斯甚至将美中之争称为是一场“生死冲突”。他今年九月在《华尔街日报》发表评论,抨击其他金融机构向中国投资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称“今天,美国和中国卷入了两种治理体系之间的生死冲突:专制和民主。”
美国前亚太事务助理国务卿董云裳在接受美国全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说,中国是想要与美国共存,两国不会发生冲突,“但他们也希望能够保护、捍卫和推进他们的利益。这就是基本的难题,对吧?”
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周三也表示,美中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严重分歧也令两国难以共存。他在今年的彭博新经济论坛上说:“我是民主,你不是;我是尊重人权的,你不是。如果你这样定义问题,就很难共存,”
美国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印太事务协调员坎贝尔也曾指出,美中虽有可能和平共存,但是挑战也是巨大的。他今年7月在美国亚洲协会发表讲话时指责中国对外“越来越强硬”,所以两国共存的挑战“对于我们这代人乃至下代人来说将是非常困难的。”
哈佛大学国际政治经济学教授丹尼·罗德里克在上星期的一篇文章中说,一个有着截然不同的经济和政治制度以及自身战略利益的中国是否意味着与西方的冲突不可避免?也许不是。他说,米尔斯海默认为,美中大国竞争背后的驱动力是结构性的,这意味着无法通过明智的决策来消除这个问题。但是,“结构并不是命运:我们仍然保有创造更好(或更坏)世界秩序的能力。”
台湾或为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在众多的棘手问题当中,罗德里克说,台湾问题是一个最难解决的问题,他对美国之音说:“一个可能的处理方式是中国继续维持其对台湾的主权主张而不采取任何军事行动,而美国则放弃任何在国际舞台上被视为促进台湾主权和独立的行动。” 但这种方式在很多人看来可能性微乎其微。美国印太司令部司令、海军上将约翰∙阿奎利诺(John Aquilino)曾表示,中国入侵台湾不是一个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的问题。
中国将台湾问题视为事关民族复兴、国家兴亡的头等大事,称“台湾必须统一”。对中国来说,统一的意义远不止于领土主权的回归,而是关系到美中大国地位之争。
新西兰坎特伯雷大学的中国问题专家安妮-玛丽·布雷迪(Anne-Marie Brady)说,中国政府在领土问题上并不是一贯没有灵活性的。她对美国之音说:“在台湾的地位上中国其实也有选择,就像对待外蒙古的地位一样,它现在接受为蒙古共和国,但与台湾岛一样,曾经是清朝的一部分。” 她说,1997年,江泽民政府接受了俄罗斯对曾经属于以前朝代的领土的主张。
控制了属于第一岛链中枢部分的台湾就可以卡住了日本的海上生命线,进而主导整个西太平洋。而一旦亚太为中国所主导,就被认为会严重危及美国的战略安全和全球第一超级大国地位。
美国德克萨斯州州参议员约翰·科宁(John Cornyn)本周警告国会,夺取台湾仅是中国寻求世界霸权的第一步。他在参议院说,中国和日本、越南、菲律宾等国家都有领土争端,“我们不应将台湾视为中共的最终目标,而应将其视为寻求地区和全球主导地位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美国虽然长期以来从未明确说明是否会以武力保卫台湾,但是一般认为美军不会袖手旁观。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最近说,如果中国对台湾动武,地区和区域外国家会视和平与安全受到威胁并采取行动。美国总统拜登上个月在被问及美国是否会保护台湾时曾直言道:“会,我们承诺了会那样做。” 白宫很快表示,拜登的说法并不代表美国政策有所改变。
沙利文本星期二透露,拜登与习近平在最近的视频会晤中花了不少时间讨论台湾问题,并称两国将考虑开始展开所谓的“战略稳定”的对话,以确保两个大国之间的竞争不至转向冲突。
长期竞争性并存?
白宫表示,拜登总统在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举行的为期三小时的虚拟峰会期间提出了人权等一些敏感的问题,同时提议为两国关系设置了“护栏”。
目前还不清楚这些“护栏”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是作为这次会晤屈指可数几项的具体成果之一是,美中两国同意展开战略稳定谈判。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帕特里夏·金说,拜登政府和华盛顿政界人士的普遍观点认为,美国的共存并不一定意味着美中从此会相安无事。她说美国的“共存”和中国的“和平共处”并不是一个概念:“美中关系中存在竞争、对抗和合作的因素是自然的和不可避免的。相比之下,当我认为北京使用和平共处这个词时,它指的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的中国概念,并在其中嵌入了对各国尊重彼此领土主张、互不干涉内政的很多内容。更具体地说,这包括预期美国不应就中国的人权问题或对台湾或南海和东海有争议领土的主权主张发表评论。从华盛顿的角度来看,这种轻易的妥协是不可接受的。这就是为什么它也长期被前几届政府拒绝的原因。”
在这一新型的竞争性共存模式之下、在逐渐加装起来的“护栏”之内,美中或许会长期斗而不破,两强鼎立之下或许没有任何一方能够一手左右全球事务,谁也成不了世界头号全球超级大国。
坎贝尔和沙利文曾在2019年共同撰文说,美中之争不会有一方完全获胜或彻底失败的最终结果。
美国前总统国家安全顾问、地缘战略专家布热津斯基曾说,美国注定不仅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真正的全球超级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