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卢欣参加了一个中国国营旅行社专为海外华人华侨提供的特价旅行团。
卢欣是个90后ABC，（在美国出生的华人），父母都是从中国大陆漂洋过海的第一代移民。这是她懂事以后第一次去中国——那个和她既血脉相连又陌生的国度。
几天的旅行留给她的印象是：一次“混杂了中国政府宣传和金钱贪欲”的行程。
“爱国就把钱花光”
每天他们在导游的带领下出入各种贩售珍珠、玉石、茶叶的场所。卢欣告诉美国之音：“我们在南京的导游说，中国是你们的祖国。如果中国在世界舞台的地位提高了，中国人、包括海外华人的地位也会提高。你们应该支持祖国，也就是说要把钱都花在这儿。”
“爱国就把钱花光，” 她用中文重复了一遍导游的口头禅。
除了不断鼓励他们花钱外，导游的另一项“教诲”也让她印象深刻：
“他们总说，我们希望你们去海外做‘宣传’。他们希望我们在海外告诉别人中国怎么好。”
请进门来听宣传
总部设在华盛顿的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项目官员杰西卡·路德维格（Jessica Ludwig）说，中国试图将海外社区置于自己的影响范围内，“利用他们，动员他们，使他们发挥有利于政权的作用。”
这正是中国的执政党历来重视的侨务工作。卢欣不知道，她报名参团的旅行社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商业机构，而是隶属中国政府的侨务系统。旅行社成立之初明确的使命是——政治效果重于经济利益。
一个更值得关注的新趋势是，近年来，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其他族裔也被网罗进这个宏大的国家战略中。
2016年，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秘鲁国会讲话时说，到2019年，中国将为一万名拉美人提供培训机会。他还在其它场合提及，五年内将为亚非发展中国家提供十万个培训名额。
“这不是我们一般意义上所说的培训，”西班牙作家卡德诺（Juan Pablo Cardenal）说，“这是为了接触外国精英，也就是那些中国认为在当地不同领域有影响力的人——意见领袖、政策制定者、议员、政党成员、前外交人员。”
卡德诺曾为西班牙两家报纸做过十年驻华记者，过去八年来，专注研究中国的全球影响力，在40多个国家做过1300多次访谈。
“实际上中国是想让这些人接受政权宣传的影响，” 他说。
专制与民主的全新较量
路德维格和卡德诺都参与撰写了《锐实力：专制影响的崛起》。这是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最新公布的一份有关中国和俄罗斯向民主国家输出政治影响力的报告。
两位作者强调，应该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专制政权向民主国家推行的影响力。他们将其定义为“锐实力”——一种锋利的，可以刺破、渗透、穿越目标国政治和信息环境的力量。
报告指出，不同于以军事和经济力量强迫、收买他国的“硬实力”；也不同于用富于吸引力和感召力的政治理念来说服他国的“软实力”；“锐实力”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伪装来掩盖其国家主导的本质，核心目的是“干扰和操控”。
美国民主基金会的路德维格说：“建在世界各地大学校园里的孔子学院，教中文、教书法，看似无害，但它们组织的活动明显支持中国共产党的立场。”
她举例说，比如孔子学院举办的图片展，宣扬中国对西藏和其他与中国地缘政治局势紧张地区的主权；又比如在课堂上禁止讨论和西藏、台湾相关的敏感话题。
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的报告指出，“这些野心勃勃的专制体制，在国内系统性地压制政治多元化和言论自由，并越来越多地寻求在世界范围使用类似的手段，保护他们的利益。”
“这是一场专制政权和民主国家展开的全新较量，”报告说，“专制政权的‘锐实力’应被视作刺破民主制度的匕首尖。”
学界的红线
除了大力推广民间交流、文化活动和教育项目，报告的作者们还发现，专制政权利用民主体系开放的环境收购媒体，投放免费的内容，试图左右民主国家的公众舆论和政策讨论。
最近，中国央视制作的“一带一路”纪录片开始在阿根廷电视台播放。
“大多数的当地人并不明白，这其实是中国政府的宣传，” 西班牙作家卡德诺说，“我认为，只有学术界了解中国和这个政权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但是学术界有自己不得不面临的难题：如果你说了太多批评中国的话，就没法去中国，就没有存在感，所以“他们都很清楚红线在哪里。”
这个星期，澳大利亚推出了一系列旨在遏制外国在当地施加政治影响的立法提案。此前，有关中国试图影响澳大利亚政界、商界、学术、媒体等领域的报道引起了当局警觉。
中国行留下的思考
中国的做法并不总能实现预期的效果。
回到美国后，每当被朋友问起中国之行的观感，卢欣总是简单地回答：“挺有趣的”，或者“那是一次体验。”
老实说，那次旅行和她预想中的大相径庭，也让她开始思考很多问题，“中国政府希望我们相信，中国发展快速，无比光鲜亮丽，但我觉得这适得其反。”
她对美国之音说：“就好像有人告诉你，他多么了不起、完美无瑕，你都会禁不住起疑心，如果你真的那么好，别人自然会说你好，为什么要自卖自夸呢？”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卢欣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