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斯副总统在星期四(10月24日)的演讲中对中国在地区安全、人权以及经贸方面的一系列行为作了措辞强硬的批评。但是,彭斯说,尽管美中关系面临重重挑战,但美国没有寻求与中国“脱钩”。美中正在为两国首脑下个月签署一个初步贸易协议加紧做准备。
有分析认为,彭斯针对中国的讲话软硬兼施,从时机上被认为是有政治上的考虑。目前,一个支持香港民主的法案已经在国会众议院经表决一致通过。该法案目前正蓄势通过参议院的表决。而该法案的通过可能激怒北京。中国当局已经表示会对该法案通过采取反制强力,但并不清楚是否会影响到下个月可能签署的美中第一阶段的贸易协议。
华盛顿智库“美国企业研究所”的中国经济问题专家史剑道对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说,国会通常比总统更愿意和中国对着干,即便特朗普总统时常表现出对中国的强硬姿态,但仍不及国会态度强硬。他说,如果国会立法干预北京视为内政的事务,那算是件大事。
该报道认为,目前已经很难收回这个在参议院蓄势等待表决通过的法案。
特朗普政府针对中国的贸易行为发难,双方以关税和报复性关税形式打起的贸易战已经持续超过一年时间。其间双方经过多轮谈判,屡屡破局,在本月初恢复的高层级贸易谈判中,特朗普出入意外地宣称双方达成了一个第一阶段协议,尽管北京方面并没有及时的官方证实。
彭斯在讲话中提及中方有意愿在下个月智利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峰会期间由两国首脑签署这个初步协议。
特朗普在最近一轮美中贸易对话结束后提到,当时仍在口头阶段的协议中包括中国承诺购买大宗美国农产品,并提及双方在知识产权、金融市场开放以及货币问题方面取得进展,但没有更具体的内容。
有分析认为,这个阶段性部分协议对于消除市场面临的不确定性,以及特朗普寻求连任都很重要。史剑道在不久前贸易谈判结束之际对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CNBC说,贸易从来不是一个讨好的大选议题,特别是民主党挑战者可能会在贸易问题上抨击对手。而国会方面,他说议员们已经就多方面议题对中国发难。
北京方面则希望美方最终取消所有对中国输美产品加征的关税。最近一轮谈判后,美方同意推迟原定10月15日开征的一轮关税。但尚未同意取消定于12月15日针对剩余所有中国输美产品征收的15%关税。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美中贸易战对双方经济的影响比起它得到的关注程度而言要小得多。凯投宏观的首席经济学家尼尔·谢尔林在近期的一个观点文章里说,尽管贸易争执频上头条,但它其实只是杂耍,其背后则投射着更大的问题,即中国的迅速崛起正开始对全球秩序造成损害。
谢尔林提及第13轮美中谈判前后的一系列影响美中关系的事件,包括商务部宣布对参与当局侵犯新疆穆斯林少数族裔人权的28个实体的清单,其中包括8家提供人脸识别和声音识别的人工智能技术公司以及地方公安机构。紧接着,国务院发布了对涉及侵犯新疆穆斯林少数族裔人权的官员及其家属的签证禁令。
当然还有因NBA火箭队总经理发出的一条支持香港人争取民主权利的讯息而引发的争议。
谢尔林认为,这些虽然单独看起来都是相对较小的事件,但是从整体上可以看出,美中关系变得敌意日重。
谢尔林列举的上述事例也在彭斯副总统周四的演讲中提及。彭斯对中国的批评涉及北京在贸易、区域安全、台湾、香港、新疆、宗教方面的行为。他还严辞批评了他所说的一些“向北京的金钱和市场诱惑叩头的”美国跨国企业,包括NIKE和NBA,在香港问题上屈从北京的威胁压力,牺牲美国的价值观。
中国在迅速崛起为新的经济强国时,难免会和现有国际秩序发生摩擦。西方国家曾经希望通过接受中国加入现有体系,靠市场的力量推动其转变为民主社会的一员。因而即便中国与其所处的秩序发生冲撞,如果认同并遵守其规则,这样的冲突仍是可以管控的。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成为现实。中国在市场力量推动下,国家对经济的干预并没有退居其次,到了习近平时代,国企的地位再度被强化。经济学界认为北京的国进民退政策是导致经济增长减速的一个重要因素。
凯投宏观在其近期的一份分析报告中写道,中共表现出愿意通过付出这样的代价重新掌控经济。当局通过各种产业政策扶植中国企业,为其创造不公平的竞争优势。
中国政府的产业政策引发西方竞争企业的抱怨。尤其是近年制定的雄心勃勃的“中国制造2025”产业政策受到各国密切审视。
产业政策连同长期以来被在中国经营的西方企业抱怨的强迫性技术转让,以及对知识产权缺乏尊重等问题,成为美中贸易争执的核心问题。贸易战不断升级,很大程度上也是双方谈判在这些问题上难有妥协所致。
今年5月,当双方几近达成一个贸易协议时,谈判骤然破局。
经过5个月的停滞,美中恢复高层级谈判。而此时已经少有人认为谈判会形成有意义的共识。凯投宏观在新加坡的资深中国经济学家朱利安·埃文斯-普里查德(Julian Evans-Pritchard)说,即便美中能够达成某种协议,很大程度上也归结于双方政治因素。他说:“我们仍然认为,最可能的情况是在达成某种协议前,双方的谈判再次破裂。即便最终达成协议,也只能局部缓解双方的紧张关系。”
埃文斯-普里查德说,中国在谈判中的红线是不愿意在产业政策等方面对美国让步。他说,就算被特朗普所捧的那个小协议能够签下来,也没能解决触发美国针对中国关税行动的301条款调查中涉及的结构性问题。
对中国抱有的另一方面幻想,即通过在经济上纳入中国,使它最终能够实现政治上的自由化也没有成为现实。当局通过防火墙对信息流动进行控制,耗巨资维稳,习近平将权力集于自身,并强调中共的至尊地位。
西方国家看到其将中国纳入其体系后,中国成为一个从经济管控到价值观念上都迥然不同的大国,因而放弃了幻想,开始将中国视为战略上的对手。
彭斯在其讲话中,明确指出美国在过去25年里重建了中国。他说:“美国及其领导人不再希望仅靠经济合作就能将共产主义中国的威权国家转变为一个尊重私有财产、法治和国际贸易规则的自由开放社会。相反,正如总统的2017年国家安全战略所阐述的,美国现在将中国视为一个战略和经济上的竞争对手。”
但是,彭斯在其讲话中,谈及美中“脱钩”时,很谨慎地表明,美国不寻求与中国“脱钩”。他说:“总统已经明确表示,美国不寻求与中国对抗。我们寻求的是公平竞争的环境、开放的市场、公平的贸易以及中国尊重我们的价值观。我们不寻求遏制中国的发展。”
彭斯发表讲话前,美国助理防长帮办施灿德21日出席北京香山论坛时也表示,美国没有寻求与中国“脱钩”,也没有要求任何国家选边站队。施灿德说,美国正试图做的事是对美中关系进行矫正和再平衡。
尽管美国官方明确表示不会寻求与中国“脱钩”,但分析者认为,美中“脱钩”将会持续下去。
华盛顿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贸易专家加里·哈夫鲍尔说:“我认为‘脱钩’会继续,但步调会很慢。因为特朗普总统和习近平主席都认识到‘脱钩’会对全球经济造成非常不利的影响。它对美国,对中国都是有害的。”
哈夫鲍尔说,特朗普在2020年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经济放缓。他说,特朗普竞选连任的最有力支持来自于经济的增长和低失业率,他不希望引发像当前这样的贸易争斗。
但是,哈夫鲍尔认为特朗普不会完全放弃与中国“脱钩”。他说:“或许我们看到目前的关税和关税报复形式可能会持续几个月。但是另一方面,在技术方面,‘脱钩’显然在继续,这毋庸置疑。”
他说,中国的公司已经被禁止购买美国的技术公司,因此,世界两大经济体之间仍然存在隔阂。
凯投宏观对美中“脱钩”也有相近的看法。在其近期的一份分析报告中写道,其他方面的“脱钩”将会持续,包括双方都在寻求在重要的领域减少对对方的依赖,例如中国希望减少对美国半导体产品的依赖,美国也不想依赖中国的稀土。
凯投宏观认为,美中“脱钩”会持续到什么地步,从很大程度上要看北京在包括香港、台湾,甚至习近平继任者等非经济问题上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以及西方政府如何做出反应。
凯投宏观首席经济学家谢尔林在其分析报告中谈到“脱钩”可能对当前秩序造成的影响,说一个貌似合理的结果是全球经济各方开始分别移向美国或中国主导的不同势力范围。
尽管彭斯否认要求其他国家选边站,经济学家们也认为“脱钩”最终导致两极化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样的局面。凯投宏观认为这样的局面需要经历数年乃至数十年的过程。那样的局面会对全球经济造成比当前贸易纠纷更为巨大的损害。
哈夫鲍尔则认为,美中“脱钩”会造成很多不确定性,而且是当今世界面临的最大的不确定性,其次是英国脱欧带来的不确定。他说,这样的不确定性会造成巨大的波动效应。他说:“中国与其他国家的贸易,以及美国与其他国家的贸易,都会受到美中双边关系的影响。”
哈夫鲍尔说,当前美国商业信心很低,尽管美国经济表现还不错,是因为消费者还在购物,而非商业投资带动。他说,如果再来一个大的“脱钩”波,例如12月15号的关税如期生效,那将对世界经济造成致命影响,将导致一切放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