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警方5月的一天收到有人使用假币的报警,他们逮捕了嫌疑人乔治·弗洛伊德。在逮捕过程中,尽管现场监控显示佛洛依德没有明显的反抗动作,但一名警察还是将弗洛伊德制服在马路上,并用膝盖压住他的脖子长达近9分钟。弗洛伊德在多次发出“我不能呼吸”的呼声后失去意识,随后被医务人员宣布死亡。
整个五月的美国爆出了几起与种族主义有关的事件。5月7日,一段网络视频曝光了几个月前,一名叫做艾蒙德·阿布里(Ahmaud Arbery)的黑人在户外跑步时被一对持枪的白人父子以怀疑他偷盗为由,要求对他进行“公民逮捕”。在被拒绝后,双方发生争执,阿布里被枪击身亡。5月25日,纽约观鸟人克里斯蒂安·库珀(Christian Cooper)在中央公园观鸟时,要求一白人女子遵守公园规定给她的狗拴绳。女子在拒绝后报警,称被一非裔美国人(库珀)威胁生命。事件视频曝光后,该女子被公司辞退。
同一天,明尼苏达州的非裔美国人弗洛伊德在警察粗暴执法中死亡,引发了全国范围内的大规模抗议,反对警察暴力和种族主义。
在美国,这样的示威游行历史悠久,最著名的就是60年代由马丁·路德·金博士等率领的民权运动。但今年的抗议不同以往,除了规模横跨全美50州,而且美国才刚刚开始重新开放,远没有走出新冠疫情。有评论说,今年的局势相当于是致命流感横行的1918年遇上了因金博士被刺杀身亡引发全国骚乱的1968年。
抗议警察暴力示威人群中的中国面孔
作为性少数社区的一员,一直关心社会边缘群体的中国留学生小黄也参与其中。但没有抗议经验的她,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注意什么。第一次出门前,她只知道要预防新冠病毒,于是带上了了洗手液、消毒布片和一瓶酒精。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我那天被逮捕了的话,人家完全可以告我,说我要放火,”小黄庆幸地说道。
在过去两周的各大抗议人群里,可以看到各个族裔与背景的参与者,但这当中,像小黄这样的中国面孔并不多。小黄自己也承认,从她到美国求学以来,对种族问题和少数族裔的看法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如今关注黑人等少数族裔权益的她,也希望美国的新一代华人移民能增加对种族歧视这一个社会议题的理解和关注。
接触交流改变观念
来自中国东北的小黄7年多以前开始了在美国的求学之路。如今在东海岸学习理工科的她说,刚来美国时,会从其他中国留学生口中听到一些歧视黑人和少数族裔的话语。
“我记得有一次坐车,和一个人在开过(纽约曼哈顿)下城区。他叫我把车窗户摇上来。当时夏天很热,也没有开空调,我就说,你为什么要我把车窗摇上来,好热啊。他说他怕下城区的“黑鬼”过来抢劫。然后我就把窗户摇上了。”她回忆道。
小黄说,她当时刚到美国,没有足够的信息了解这里的社会问题,周围的中国人也经常发表黑人懒,墨西哥人多生孩子拿福利等“偏见性言论”,她没有多加思考便接受了。
“后来接触到真正的美国人了,才发现我之前的想法是荒唐得无可理喻,” 她说。
她发现,大家口中的“黑人”和其他的美国人没有什么两样。她的教授有黑人,同学有黑人;有一次半夜在地铁上睡着了,好心叫醒她的是黑人;行李太重搬不动,伸出援助之手的也是黑人。
她开始在学校选择一些研究拉丁裔、黑人文学和社会学的课程,增长自己对美国种族议题的了解。她会听她的黑人教授和同学们讲述他们受到歧视的经历。她记得一个黑人同学对她说,自己在百货店常常被保安追着,要看他有没有发票,怀疑他买的东西是偷的。
小黄说:“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肯定会气得要死,因为我会觉得凭什么周围人你都不看,你就看我。然后我又仔细反省了一下自己,自己生活中是不是也是这样,生活中一个黑人离自己太近了,我会紧张,我会绕开走...这些事都是我一直到现在都需要改正的,这些事都是生活中要慢慢学到的。”
她觉得,自己来美国前,在中国接受的教育里,缺少对弱势群体处境的深入探究和同情。
小黄说:“我在中国从小就会被教育,流浪汉好恶心,离他们远一点。但我不会去想,到底是(社会)系统让流浪汉经过了什么才会变成流浪汉。我也不会去想流浪汉到底有什么感受,他到底为什么选择了做流浪汉...我也不会去想帮助他们。因为在国内,所有人都会说,流浪汉就是懒呗,不愿意工作呗,所以他们就流浪呗。我觉得这种讲法非常没有人性。”
小黄第一次受到黑人反抗警暴游行的触动是在2014年。当年,纽约史丹顿岛上的警察因为怀疑黑人埃里克·加德纳在街头贩卖香烟没有交税而对他进行逮捕。在逮捕过程中,一名警察将加德纳压倒在地,用手肘从背后锁住他的喉咙。加德纳在发出11次“我不能呼吸”的呼喊后失去意识,被送到医院后宣布死亡。这一事件引发了全国对警察暴力和对黑人群体粗暴执法的讨论。多个黑人权益组织站出来为加德纳的遭遇发声,游行示威。
“我在中国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人站在一起为了一个人,或者是少数群体的生命而站出来一起抗争,”她说。
小黄说她平时的爱好,除了看美剧外,就是关心中国和美国的社会和政治议题,特别是民权和警察暴力问题。去年,她带着一块写有“我和香港站在一起”(I Stand With Hong Kong)的牌子,到纽约的时报广场表达对反送中抗议活动的支持。她坦言,国内的社会环境和政治状态让她无法为国内的不公做点什么,所以读着国内的新闻常常会给她一种无助感,以至于她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关心国内动态。
她也没有对身边的中国朋友或国内的家人透露自己参加了示威。她说,如果父母知道她不仅支持香港抗争,还支持“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的游行,一定会觉得她疯了。
亲历示威抗议
明尼阿波利斯市警方在逮捕嫌疑人乔治·弗洛伊德的逮捕过程被拍摄了视频。
“看到视频以后,我真的很愤怒,” 小黄说,“完全是反人类了...虽然我不是黑人,但我觉得我有必要去走在街上,让别人听到我的声音,为我的黑人兄弟姐妹做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努力。”
5月29日,纽约发生遍及全市的抗议活动的第一天,小黄就加入了在布鲁克林的一组抗议队伍。美国这次抗议活动的初期,示威者和警方不断发生冲突。小黄所在的队伍也不例外,她在一次冲突中被警察推倒,腿部受伤。
“这几天伤口在一边化脓,一边结痂。腿一动就有撕裂伤口的感觉。”她在社交媒体上写道。
抗议伊始,全国多地有出现打砸抢现象。尽管没有证据显示犯罪人员和抗议者是同一群人,但抗议者在这次示威中迸发的怒火不可否认。小黄说她不支持暴力,但同时也理解一些抗议者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说:“(他们)做了多久的和平抗争,多少次,多少年,都没有用...不是每个人都是情绪非常非常平和的。有的时候我也控制不了我的情绪。”
不过她会在抗议中及时化解冲突。
“如果要是(其他抗议者)有一点点起冲突的话,我会把我们这边的人拽回来。警察他也会看到我是在降级事态,我不是想去火上浇油。我是把我们的人拽回来,他(警察)也不会太过分。哪怕我真被抓了,(警察)也有携身摄像头,我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再加上我是亚裔,哪怕我是一个黑人女孩子,我走到前线去,他们(警察)可能会觉得我很有侵略性。我的亚洲脸就让他们觉得我不会(带来)任何危险。”
如果被抓,她说,她也知道该怎么办。在出门前,小黄会在手上写下纽约当地的美国公民自由联盟(ACLU)和保释基金组织的电话号码。就算手机被没收,她也能看着身上的号码打电话,寻求保障自己的合法权益。
希望华人移民多了解种族问题
新一代华人移民并不是参加美国国内示威游行的主力军。许多中国面孔更常出现在欢迎中国国家领导人到访的队伍当中。今年2月,也有中国留学生现场抗议香港众志常委罗冠聪访问华盛顿的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而在民权方面,一些华人移民则聚焦在美国的平权法案对亚裔入学名校资格的不公上。
在今年的反警暴游行中,华人移民和在美中国人的参加度一如往常地不高。小黄说,她几乎没有看到和她一样来自中国的学生参加抗议。在推特的中文圈内,也常常可见一些在国外的华人网民对这次游行的鄙夷,或是将游行简单地归结为打砸抢,抑或认为非裔美国人是在被其他政治势力利用,言论中不时透露种族歧视的观念。
她说自己以前也对弱势群体偏见不浅,但是在用心去了解这些人的处境,和他们交流以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同样的,她希望华人移民能多学习了解美国的民权历史,减少偏见:“对平权历史的教育,对于少数族裔历史的教育是绝对有助于这些观念改变的。”
马里兰州华裔参议员齐丽丽结合此前新冠病毒带来的对亚裔社区的种族歧视,也希望华人能多多参与平权活动。她说:“我看到越来越多的华裔和亚裔觉醒过来,意识到你可以生活在白人社区,上好学校,拿好学位,找好工作。但一场病毒下来,你就得到提醒,有些美国人并不认同你的美国人身份。这场病毒大流行是一次唤醒,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愤怒也是一次唤醒。”
小黄说,她明白,游行仅仅是改变的开始。
她说:“这个不是你上街游行,然后游行完了,你回家开开心心就出去玩了。这件事情需要各种各样各方面的努力,从下到上,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要开始对这件事注意起来,我们才可以改变这个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