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坎比努尔·艾尼。我在华盛顿附近生活。我现在在银行做工程师。
我生在新疆且末县,2003年到北京读大学,毕业后在新加坡丽星邮轮公司做人事部经理助理,后来又在北京的猎头公司、投资公司工作过。
2015年我去马来西亚读MBA,2017年快毕业时,拿到北京一个英国猎头公司的Offer。挺开心,因为我毕业就可以回北京。没想过我要留在别的国家,但是没想到全部一下子就变了。
突然间,全世界好像只剩我一个人了
2017年我们家是一开始第一个被抓走的是我表妹。她那时候21岁,她叫玛依拉,她在一个医科大学上学。
她被带去集中营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叫集中营。他们都说带走之后,三个月学中文。我当时觉得很惊讶,为什么要学中文呢?她中文也讲得挺好。
全都是骗人的,三个月没回来,三年都没回来。不让家人去看,后来只允许送东西,送衣服,不允许讲话。
这三年里,一个一个的,跟着我姐姐也被抓。我姐姐热纳古丽・艾尼,她是且末县小学的艺术老师。跟着她,还有我的好多表妹、表弟全都带走了。
那时候我在上班,我妈给我打微信视频。平时我上班的时候,她不打电话的,但是那天她一直打,一直打。我妈在那边哭。说今天早上公安部门给我们开了个会。今天是最后一次允许跟你联系,明天开始不能跟你联系,我们也签了协议书。
我说签什么协议书?为什么不让我们联系?她说,最近的规定是这样子的,我们也不能问。这个期间我们不能联系,你也不能给我们打电话。
我说我打电话又怎么样了?我微信你,你接电话又怎么样?她说会被惩罚,会跟你那个表妹一样被带走去教育。那个时候我的那个表妹早就被带走了。
我又是气,又是很想不通,很愤怒。第二天开始打电话完全打不通。从此两年半,我联系不到任何人。我妈、我姐姐、我弟弟的微信没有人回。打到家里,就是电话欠费停机,号码早就不存在了。
同时间呢,媒体就开始出了米日古丽·图尔荪他们的那个集中营的证词。她讲他们在集中营受了哪些苦,被惩罚成什么样了,还有强奸。听着我每天都睡不着,因为我表妹是在里面。那个时候其实我姐姐早就被带走了,但是我都不知道。我就天天担心我妈、我姐姐、我弟弟,就感觉世界上好像就一个人了。
流亡
那时候我读博士第二年,我的中国护照快到期了。我去了中国大使馆很多次,刚好我上班的那个外国公司的对面就是中国使馆,所以我几乎隔两天就去,他们都认识。他说,你是这两年来的第一个维吾尔人,你还敢来?
我说,我是中国出生的长大的,我是中国老百姓,为什么我不能来?我还能去哪啊?他们后来跟我说,我们内部有文件,维吾尔人的护照我们不能更新。你要更新,你要回(中国)去。
因为无法更新护照,坎比努尔被迫离开马来西亚,流亡美国。
来到这边之后我联系北京的同学。因为在北京上的学,有好多很好的汉族朋友、同学。有些同学的亲戚在公安部门、公安部上班。我给他们发我们家里每个人的身份证。通过他们知道了我姐姐其实2018年8月就被带走了。但是我是2019年10月份才知道的。
我姐姐因为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参加葬礼,做过礼拜,判刑七年,然后在家里找到了宗教(书),我们的《古兰经》,为这个判刑十年,一共判了17年。
我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叫中国政府释放我姐姐。我在推特、Facebook(脸书)、Instagram上都拍了小视频,然后也请美国人、全世界的人帮我转发,帮我给他们当地的中国使馆写信、发邮件,叫他们释放我姐姐。
消失两年的弟弟出现了
后来地方政府的公安局的安全(部门)就开始加我微信。第一次是通过我弟弟加我。那时候是两年之后吧。真是很惊讶。然后他就开始跟我讲话:“好久不见啊,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怎么样?”
什么最近?好几年了!两年半了!!他那个讲话有点不自然,我感觉可能是在他在公安局。他就开始说了:“我听说你在那个推特上面乱说话啊。”我就更肯定了。他都没有出过新疆,怎么知道什么叫推特?(我知道)他在公安局,被别人监视之下跟我讲话。
然后他开始劝我:“你不要在那边乱讲话,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乱讲话? ”他一直在那边说:“你要替我们想一想,如果你要我们好好的,就什么都别说,就听我的。”
我说:“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妈妈、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如果真的是我姐姐还在,我妈妈还在,让她们跟我讲话,不然的话我不会停下来。”
我那时候真的很生气,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不是他自己说的,是有人让他说出来的那句话。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释放姐姐,让我跟我妈联系,当时还想的是要更新我的护照。我太天真了。
是你们让我变的无家可归
过了四五个月,他们又联系我,且末县公安局的人。他们经常给我电话,或者留言很长很长很长。他们说,你是在中国出生长大的,中国把你教育成这么优秀,你应该感恩中国。
哇塞,我本来是有家的,我以为是有国家的,但是你让我这样变成无家可归者。有妈、有家回不去,七年了,没见过家人。
那两年半我都不知道怎么度过的。联系不上家人,加上护照快过期了,一下子变成无国籍、无家,有家但是没办法回去。不止是我,所有的维吾尔人一下子变成这样子了。我们做错了什么?什么都没做错。但是就是因为我们的种族,中国政府实施了这么一个政策。这是种族灭绝。
我就跟他们说了,如果你不放我姐姐,不让我跟我妈联系,你再恐吓我,我会去每一个新闻(机构)做采访,我就每天每天发(推文)。我会确保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中国政府的多么恶劣,做这样的事还不想让人知道。
然后他们就会出他的另外一张脸:你以为你是谁?你姐姐在我们手里,你妈妈在我们手里,如果你再不听我们的话,如果你再继续的话,你永远都看不到你姐姐,永远都看不到你妈妈。
我姐姐是一个人,不是猫也不是狗。阿猫阿狗都有主人,如果丢了之后,我们都会找。她是人呐,那你抓走了。我找不到她。她是无辜的。我在寻她,叫中国政府放了她。我还变成了反政府?我还变成泄露国家秘密了?这是最可笑的,就是黑帮式的管理方式。
2020年底,坎比努尔与时任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会面。向他讲述维吾尔人的苦难,对她和家人的打压升级了。
他们去恐吓我妈了
尤其是我见蓬佩奥先生之后,中国政府的安全部门,或者是当地的社区,还有公安局的、国保的全都很容易能去欺负我妈,隔两天就去我妈家。嘿,你女儿在社交媒体上乱说话,抹黑中国政府,她在反政府。
我还记得很清楚,乌鲁木齐时间早上7点钟,社区的两位就在我妈家。那个女的拿了我妈手机,还跟我打招呼呢,说:“哎呀,你长得挺漂亮的,你越来越漂亮了。我们把你的妈妈照顾的挺好,你不用担心。你还要需要什么帮助就跟我们说。”
哇塞,把我气的。我直接就是破口大骂:“你妈的,你去你妈妈家,早上7点你在我妈家干嘛?你24小时骚扰我妈,欺负我妈,你干嘛?她什么都不懂。你有本事跟我联系。你想知道什么?你没有父母吗?早上7点你应该在办公室,你干嘛在我妈家?”
把我气的。后来也是大晚上的,北京时间11点、12点的时候,他们给我打电话,且末县镇政府的,公安局的,还有社区的,应该是8、9个人,在我妈家,那么晚。他们就是每天烦我妈,每天吓唬她,每天恐吓她。你要劝你女儿。她今天贴了那个帖子,昨天做了这个,你为什么不劝你的女儿,如果你再不劝啊,她会怎么样,我们会把你怎么样。尤其是2020年,还有去年。我觉得我妈受了太多的恐吓,还有骚扰。
他们想通过我妈妈来去操控我,想用我妈妈来管我,因为他们以为我妈妈是很好的一个筹资,在他们手里。他们想让我闭嘴。
记者:你妈妈什么反应?她跟你说了什么?
哭,每天都哭。她说,你姐姐直接就这样被带走了。现在你天天在那边为你姐姐去讲话,但是我这边是快活不下去了。你想不想让我活下去?每天都是这样子的。有时候带她去讯问,跟着我弟弟一起。我姐姐有两个孩子,那个小儿子今年12岁。当时才10岁。10岁孩子都带过去恐吓他们。
美国政府说,他们会做该做的事
记者:这个事情你跟美国的执法部门报告了?
FBI已经报告了两次,去他们办公室聊过这个事。他们说他们会做一些该做的事情。他们拿了那些微信号,全部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国务院也有报告,他们也说会做该做的一些事情,会跟中国政府说,让他们去收敛。
记者:你觉得你生活在美国,在维吉尼亚,你现在是安全的吗?
我觉得很安全。当时去国务院聊这个事,他们也是问我这个问题。我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我在这边很安全。但是我就是最恨他们去每次骚扰我妈。你抓我姐姐,无辜的一个人,已经五年了,然后我讲话你还不让我讲话。我讲话,你触不到我,每次就是骚扰我妈,恐吓我妈,连我弟弟、我姐姐的小儿子都没放过。
记者:你的经历在你周围的维吾尔人中肯定不是唯一一个。
很多,真的很多,最近我听说一个男孩子也是遇到一件事。他们会联系在海外留学的人,通过他们收集更多的信息,尤其是维吾尔活动家的。
有些人的家人没有被抓走,他们会联系这些学生,然后恐吓他们:嘿,你得帮我去收集这些信息。如果你不帮我做这个的话,你父母可能会怎么样。这个是我最近听说过。然后我直接跟他说,你得去FBI去报告。你得去外交部(国务院)报告这个事情。
记者:是这个被招募的学生亲自跟你说的?
嗯,有这样的事情,我不能透露这个名字。
记者:你收到国安的这些信息,害怕过吗?
我怕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我没有做错,害怕的是应该是他们。他们抓走这么多无辜的人类。不止是因为我在美国,我不害怕,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没有说错,我没有说谎。
他们确实抓走了我姐姐。我姐姐确实是无辜的。什么叫你做个礼拜,存《古兰经》判17年?判决书都没有!因为他们害怕。他们害怕我们用这个作为证据来用。所以我害怕什么?他们应该是害怕的。
骚扰、拘押海外人士在母国的亲人,被美国政府认定为“跨国镇压”的一部分。美国联邦调查局鼓励受害者。将这类非法行为公诸于众
在线联系:tips.fbi.gov
电话:1-800-CALL-FBI (1-800-225-5324)
美国之音新栏目“原声带”倾听世间有故事的人。如果您也有兴趣分享自己的故事,请发送邮件:mystory@voanews.com。
评论区